可当他彻底看清那串珠子的模样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寒风击中了脊背。
——凤眼菩提。
不是镶金嵌玉的首饰,不是流光溢彩的古玩,也不是名贵异常的异宝,就是一串普普通通、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佛珠。
珠子呈深褐色,表面带着细微的天然纹路,每一颗都圆润温润,散发着淡淡的木质幽香。
乍一看,它确实与寻常念珠无异。
可太子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念珠。
这丫头,放着满屋珍宝不要,金丝楠木雕的百宝匣不要,西域进贡的琉璃灯不要,偏偏选中了这串藏在密室深处、连父皇都舍不得动用的凤眼菩提?
她才多大?
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连《心经》都念得磕磕绊绊,更别说理解佛法深意。
她怎么会喜欢这种冷清、沉静的东西?
难道……
这串珠子,和那颗传说中的“华光随珠”一样,暗藏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又或者,她懵懂无知,却恰好触碰到了某种宿命般的机缘?
“太子哥哥,我就要它!别的我都不要。”
楚砚昭小嘴一噘,语气倔强,眼神清澈而坚定。
她晃了晃手里的佛珠,声音轻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着,“这珠子香香的,闻着特别舒服,像雨后山林的味道,能让人睡得安稳。柳嬷嬷总半夜醒,翻来覆去地咳嗽,我就想拿这个送给她,她抱着睡,能睡得踏实点。”
太子闻言,怔了怔,目光缓缓从珠子移到小女孩纯真的脸上。
他忽然觉得胸口一紧,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你……要把这串珠子,送给下人?”
他下意识地问道,声音压得极低。
“不可以吗?”
楚砚昭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一脸天真,“柳嬷嬷对我最好了,每次我做噩梦,她都抱着我唱歌。她说她年纪大了,睡不踏实,我就想让她好受一点。这珠子闻着就让人心里安静,送给她,应该能帮上忙吧?”
太子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知道这串佛珠的来历,也明白它的禁忌——在皇族秘录中明确记载:凤眼菩提为圣物,承载因果,沾染慧光,不可轻赠,尤其不可转赠下人。
否则,不但受赠者难安,施者亦会折损气运。
可看着楚砚昭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听她用最纯净的声音说着最质朴的愿望,太子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规矩、禁忌,仿佛都变得苍白无力。
“当然可以。”
他终于开口,声音轻缓,像春风拂过湖面。
他抬起手,温柔地揉了揉楚砚昭的小脑袋,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温温吞吞,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凝重从未发生,“你想送谁,都行。只要你心里觉得是对的,太子哥哥就支持你。”
可他刚说完,站在角落阴影处的二皇弟却忍不住在心里笑出了声。
二皇弟眉眼低垂,嘴角却悄然勾起一丝冷笑。
他盯着那串佛珠,眼神幽深如潭水,一眨不眨,仿佛要把那每一颗菩提子的纹路都刻进脑子里。
他巴不得看太子脸上裂出一道缝,巴不得看这位向来沉稳的太子哥哥出丑。
因为——这串凤眼菩提,非同小可。
每一颗菩提子,都采自雪山脚下那片百年的古树。
那树早已成精,树干粗壮如龙盘,树皮上的纹路,宛如一只只半闭的眼睛,仿佛在静观红尘,不动声色。
因此得名“凤眼”。
而真正稀罕的,从来不是它的年份,也不是它的稀有,而是——它,根本不能被送人。
相传,净土宗一代高僧黄念祖居士,一生持戒清修,日夜不离一串凤眼菩提念珠。
他圆寂后,火化之时,遗骨洁白如玉,更从骨灰中蹦出五色晶亮的舍利子,共三十六颗。
而最令人惊异的是——那串佩戴了一生的凤眼菩提,十颗念珠竟完好无损,颗颗坚如金刚,丝毫未损。
那串念珠,便是眼前这一串的母珠来源!
皇室秘传,此珠蕴灵,不可轻动,不可赠人,否则反噬立现。
如今,楚砚昭小小年纪,无知无觉,竟要将这等圣物送给一个老仆人。
更离谱的是,太子明知禁忌,竟点头答应了!
二皇子在一旁偷偷地乐,嘴角微微上扬,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光,正抱着双臂站在殿角,静等这场热闹上演。
他心里暗自盘算着,这场面恐怕不会太平,正好能瞧瞧太子出丑。
楚砚昭却不管那么多,她蹦蹦跳跳地走到太子身边,小手一伸,轻轻拽住太子的衣袖,仰起小脸,一双大眼睛水砚昭的,声音甜得像蜜糖:
“谢谢太子哥哥!要不是你帮忙,那香囊早就被风吹走了。你还有事要忙吗?我待会儿要去给父皇送新绣的香囊,你要不要一起去呀?”
太子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期待,不由得笑了笑,语气温和地答道:
“好啊,反正我也正要往文德殿去。”
于是,原本太子独自前去的行程,忽然变成了三人同行。
二皇子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撞了胸口。
他暗自嘀咕:父皇该不会……
还记着那天荷花塘边的事吧?
毕竟太子可是当着众人的面维护了楚砚昭,而他却被训斥了一顿。
莫非今日这三人同行,是父皇特意安排,要当面敲打我?
文德殿内,皇后早已端坐在主位一侧,身着正红凤纹宫装,头戴金步摇,神色沉静如水,可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当她抬眼看见太子、二皇子,竟还带着楚砚昭一同走进殿来时,殿内的气氛仿佛瞬间变了。
空气像是凝滞了一瞬,连宫女手中的香炉都似乎不敢冒烟了。
楚砚昭一进门,便迈着轻快的小步跑到龙椅前,仰头看向父皇,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脆生生地说道:
“父皇,砚昭给您绣了香囊,里面放了安神草、宁心花,还有我自己挑的沉香粉,听说能养气安神,百益无害呢!您可得天天戴着,千万别摘下来哦,不然砚昭会伤心的!”
皇上正批着奏折,听见这声音,眉头一松,立刻放下朱笔,眉眼舒展,笑得如同春阳照雪:
“好,好!灵儿亲手做的,父皇哪天离得开?就算睡觉也得挂在床头,日日闻着你的手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