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被震住,一时僵硬地看着虞花凌。
皇帝睁大眼睛,也安静无声地看着虞花凌,这一刻,呼吸都停了。
李安玉也安静地看着虞花凌,心里却不住地翻涌,如被岩浆洗刷了的感觉在这一刻又冒了出来。
万良和朱奉都惊呆了!
这些年,他们亲眼见过不少朝中老臣对太皇太后指着鼻子教训,暴怒跳脚,但也无人在她面前摔奏折拍桌子,满身杀气,明熙县主,这是第一个。
御书房一时间安静极了,落针可闻。
虞花凌说完,走过去,弯身捡起被她摔的稀巴烂的那本奏折,放回太皇太后面前,“您说句话,您觉得臣说的对吗?”
太皇太后无言地看着虞花凌,对上她清凌凌的眸子,她不得不承认,年轻了她近二十岁的姑娘,比她这个手握着大魏江山,与皇帝同朝听政的当权者,身上还有一种杀伐气势,这气势,能震住她,更能震住任何人。
她心情复杂,这是一把刀,用好了,伤别人,用不好,伤自己。
若是虞花凌能一直为她所用,那么,伤的就是别人,若有一日这把刀反噬,她能承受得来吗?
她一时间心跳都快了。
心里有个想法,她是不是不该在身边养这头猛虎?是不是不应该听王睿和万良的劝,当日说服不成,就该杀了她?
如今是不是还能杀?
但杀了她之后呢?
当今的朝局,如今的她和皇帝,面临的一堆难题,该如何破局?没了虞花凌,今日一日造就的大好局势,是不是明日就会逆转?
以后柳源疏是不是依旧指着她鼻子教训她?大司空郭远和尚书令崔奇是不是还像以往一样,没那么好安抚?她自己斩断这只刚扶起来的手脚,是不是转眼就会被人捆住她的手脚,再不能施展她那些志向抱负?
她深吸一口气,杀不得!
只能用!
她慢慢缓和了脸色,对虞花凌瞪了一眼,嗔怒道:“你跟哀家发什么火?哀家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事实虽如此,但李常侍如今是你的人了,他们找哀家的麻烦,跟找你的麻烦,有什么区别?今日是从哀家这里下手,明日说不好就从你那里下手。你不要小看陇西李氏的一族之主,更何况还要加上个巨鹿魏氏。”
虞花凌露出笑容,身子后转,重新拿出那本被她揣回怀里的《半佛书》,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找您的麻烦,您就依照臣方才说的,去震慑他,让他不敢跟您硬扛就好。至于找臣的麻烦,您放心,找臣麻烦的人多了,不差一个李公,臣会自己解决。”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太皇太后:“……”
说的倒是轻巧。
她无奈,对一旁的皇帝说:“你瞧瞧她这性子,竟然敢跟哀家摔折子甩脸子。今儿身上是没带着她的剑,若是带了,岂不是要在哀家面前挥剑?”
皇帝心里大受震撼,毕竟,从小到大,他视皇祖母为天,皇祖母也确实是一直掌控他的人,包括他的饮食起居,一应等等,都在皇太后的掌控之中。他夜里睡几个时辰,也要被规定好,午膳吃什么,都要受安排,几乎事无巨细。这还是第一次,他见识到了,原来太皇太后的摆布,也不能让接受她招揽,明明已是她的人在御前当值的明熙县主处处服软讨好,而是如此敢作敢为。
的确是放肆,但放肆的言之有理,又有本事,让人无话可说。
他试探地为虞花凌说话,“皇祖母,县主说的对,李公也太不讲究了,竟然暗中来这一手。”,他目光扫向一直安静的李安玉,“李爱卿怎么说?”
李安玉平静道:“县主所言有理。”
元宏看不出他心里所想,但他目光不晦暗,反而一双眸子清亮得很,他暗暗想,有人护着的感觉,大约李安玉心里觉得好极了。
他也想让人这般护着,与皇祖母处处维护,实则掌控不一样的护着。
他压下心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感慨李家到了如今仍旧想掌控他的叹气,总之,心情很复杂地对太皇太后说:“皇祖母说的也对,单只李家,倒是好说,毕竟,李家该拿的都已经拿了。但再加上巨鹿魏氏,确实有些难办。不如命人去巨鹿魏氏走一趟,探探巨鹿魏氏的底,兴许,可以将去岁被先皇表扬的济阴太守魏悦升一升,调来京城为官,再或许,将益州别驾从事史的魏琅升一升。便可安抚下来,取消这荒谬的婚约。”
说白了,还是要拿利益相换,利益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安分。
太皇太后点头,“这事儿不急,哪有急哄哄地给人送利去的?要给,也要巨鹿魏氏,拿出诚意来。”
她指了指桌子上被摔的稀巴烂的奏折,吩咐万良,“把这本奏折装起来,收好,派人骑快马,送去陇西,交给李公。方才县主的话,你也听到了。就依照县主所言,向他传达,就这么说。就说哀家说了,让他自己选。”
万良心里佩服虞花凌,“是,老奴这就命人去办。”
他亲自拿了一个空匣子,将这被摔的稀巴烂的奏折装了进去,封好了匣子,捧着出去了。
太皇太后问李安玉,“你可有什么话,一起跟这本奏折,传回陇西?”
李安玉面无表情,“无。”
太皇太后点头,重新拿起一本奏折,想了想,又看向李安玉,“哀家私心里,倒是不希望你与陇西李氏断的干净,毕竟,哀家给了重利,可是要重用陇西李氏的。而你,你难道就甘愿,这么任由自己与陇西李氏断了干系?从今以后,陇西李氏用你换的荣华享利,却与你无关?你不觉得亏得慌?”
李安玉神色平静,“臣有县主就够了。”
太皇太后摇摇头,“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年轻人,惯会犯傻,不明白这世上,最好用的,便是自己足够强大。哀家提点你一句,明熙县主这样的女子,敢在哀家面前如此,是因为她有这个本事。你以为,若你处处受她庇护,她会喜欢上你?人人都慕强。即便她喜欢上你,就不会有别人喜欢她?大司空府的云珩,哀家看他,便是个有眼光的,今日午时,一顿饭的功夫,不知道看了明熙县主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