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罢了,罢了,你这性子……随你吧。”
她似乎不愿再多谈此事,转而提起另一件事,脸上露出些许真切的笑意:
“对了,你皇兄想着,你如今稳重贤德,堪为皇室表率,打算为你选一个正式的封号,以示荣宠。你自己可有钟意的字眼?譬如‘宸’、‘昭’、‘端’、‘康’之类的?有个好封号,这长公主之位才更名正言顺,往后……也更有底气些。”
比起皇帝,太后心中更疼爱这个女儿一些。故而她心思简单,只要是对萧明玉好的,她都高兴。
正式封号?萧明玉微微一怔,她正欲细想,却见太后身边最得用的孙嬷嬷神色凝重地快步走进来,在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后面上的笑容瞬间淡去,眉头蹙起,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又是她宫里的人?查清楚了?当真是胆大包天!”
孙嬷嬷低声道:
“千真万确,人赃并获。只是……牵扯到二皇子夭折的旧事,奴婢不敢擅专。”
太后揉了揉眉心,脸上浮现出疲惫与厌恶,她挥挥手让孙嬷嬷先退下,转而看向萧明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后宫这些污糟事,没得污了你的耳朵。封号的事,你回去好好想想。总之,你记着,无论发生什么,哀家和你皇兄,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萧明玉心中凛然,知道后宫定然发生了不小的事情,似乎还牵扯到皇子夭折的秘辛。她乖巧地应下:
“是,儿臣明白,谢母后爱护。”
萧明玉安静地坐在下首的绣墩上,捧着宫人新奉上的蜜水,小口啜饮着,耳畔却留意着太后与孙嬷嬷刻意压低的交谈。
她们的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几个关键词还是隐约飘了过来。
“……又是永福宫那边……手脚也不做干净些……”
太后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厌烦,引得萧明玉抬头多看了一眼。
孙嬷嬷的声音更低:
“……人证物证都在,那包药粉……分量下得猛,若非发现得早,怕是……”
“她自个儿肚子不争气,就见不得别人有?”太后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一丝厉色,“上次是李美人那胎没坐住,这次竟敢直接……当真以为哀家老糊涂了不成!”
孙嬷嬷连忙劝慰:
“太后息怒,陛下心里也是明镜似的……只是如今边关不稳,雅贵妃父兄……”
后面的话音更低,几乎听不真切了,但萧明玉的心却沉了下去。
永福宫,雅贵妃温素颜的居所,联想到之前听闻的,雅贵妃多年无子,性情愈发乖张,以及宫中偶尔流传的关于某位低位妃嫔莫名小产的旧闻,她几乎能拼凑出事情的轮廓:
一个备受圣宠却无法生育的贵妃,眼见他人有孕,嫉恨之下,行了下作手段。而那“上次李美人”……莫非二皇子早夭的旧案也……
雅贵妃虽张扬跋扈,但做事真如此张狂么?她都不怕掉脑袋?
她心下凛然,正思绪纷乱,突然殿外忽然传来通传声:
“启禀太后,镇国公世子徐明礼求见,说是得了些安神的珍稀香料,特来进献给太后娘娘。”
徐明礼……萧明玉登时觉得气血上涌,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握着杯盏的手指猛地收紧,直至手指吃痛。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大的生理反应了。
青州堤坝的数据,谢云归被构陷的惨状,瞬间涌入脑海,萧明玉胸口阵阵翻涌,几乎难以维持面上的平静。
脚步声渐近,萧明玉下意识地垂下眼睫,不想看见那张温润带笑的脸。
太后闻言,脸上的怒色倒是收敛了些,甚至露出一丝难得的缓和:
“哦?明礼这孩子倒是有心,宣他进来吧。”
她甚至还转头对萧明玉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夸赞,“明玉啊,你瞧徐家这孩子,知礼数,懂进退,能力也出众,如今在工部很是得力。”
萧明玉低着头,嘴角勉强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并未接话。
当时那堤坝萧明玉也是反复检查了的,她不相信就会这样有问题,徐明礼最后又多留了几日,她不得不怀疑。
他能力强?是啊,构陷忠良、摘清自己的手段,确实“强”得很。
脚步声停在面前,抬头时是徐明礼一身月白锦袍,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
他眉眼含笑,恭敬地向着太后行礼:
“臣徐明礼,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凤体安康。”
“快起来吧,”太后语气和蔼,“难为你总惦记着哀家。”
徐明礼起身时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一旁的萧明玉,他笑容依旧温和,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任何芥蒂,也仿佛青州的一切都未发生:
“明礼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今日气色瞧着甚好。”
萧明玉抬起眼,目光与他相接,那眼底的温润如玉的笑意在她看来,泛上了星星点点虚伪的锈斑。
她只是极淡地点了点头,连一个音节都未曾发出,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瞧她总是冷冰冰的,太后忍不住轻拍了她一下,但徐明礼对她的冷淡似乎毫不在意,依旧含笑对太后道:
“太后娘娘,这是臣偶然寻得的海外迦南香,香气清幽宁神,最是安眠,特献与娘娘,愿能稍解烦忧。”
太后示意孙嬷嬷接过,笑道:
“你有心了。坐下说话吧。”
徐明礼谢恩落座,位置恰好在萧明玉斜对面,他与太后闲话家常,从香料说到京中趣闻,言辞风趣,逗得太后面露笑意。
萧明玉始终沉默地坐在那里,心中却是一片寒潭。
太后终于注意到她的沉默,关切地问道:
“明玉,可是身子不适?怎的话这样少?”
萧明玉抬起眼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劳母后挂心,儿臣只是……有些累了。”
徐明礼适时接口,语气温和依旧:
“殿下近日为……府中之事劳心劳力,确该好生休息。”
他巧妙地将“谢云归”模糊为“府中之事”,听起来像是体贴的关怀,更是周到了。
萧明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
“徐大人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