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只是虚惊一场。
抚剑身手矫捷,反应迅疾,在望舒身形微晃的刹那,手臂已然稳稳用力,将她牢牢扶住,低声道:“夫人勿慌。”
望舒抚了抚犹自怦怦直跳的心口,长舒一口气,赞道:
“抚剑,你果然身手不凡。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得赶紧回去了。
算算时辰,王爷与兄长也该午憩起身了。”
她心中记挂府中情形,不敢在此多做停留。
返回主院后,为保万全,望舒特意唤来赵猛,吩咐他增派人手。
只在王爷所居院落的外围加强巡逻,内里安全,则依旧交由王爷自己的亲随侍卫负责,界限分明,既不逾矩,也显重视。
所幸东平王下午并未再兴起“考较”徒弟的念头,安心歇息,或是与林如海手谈一局。
望乡茶楼那边的包厢也已打点妥当,确保王爷明日便能舒心在此等候。
只是苦了王煜与林承璋,想到未来几日每日上午都要在王爷那别具一格的“教导”下度过,望舒不免有些心疼。
但转念一想,承璋性子确实需要磨砺,如今有这位身份尊贵、手段非常的“半师”主动接手,倒省了她许多心思,可谓机缘巧合。
翌日,望舒将府中事务仔细安排妥当,又与即将前往茶楼的东平王恭敬道别。
见王爷心情颇佳,并未有其他安排,这才稍稍安心,带着秋纹与汀雨乘车前往明月楼。
她是真怕留在府中,万一王爷又临时起意,她便脱身不得了。
下午还需早些回来,预备明日尹家姐弟过府之事。
明月楼二楼临河的雅间“听雪轩”内,已是茶香袅袅。
望舒踏入包厢时,里面一圈人早已等候在内。
二舅柳禄作为中间人,早已到场周旋。
他此番引荐的,乃是大舅母的娘家王家当家夫妇,与二舅母的娘家周家当家夫妇。
说来也巧,这两姓竟与望舒的夫家以及婆母同姓,望舒心下不由暗叹,倒真是一段缘分。
王家与周家显然对此番会面极为重视,来的皆是当家的夫妇,俱是柳禄这一辈的人物。
真正的积富之家,若子女间无剧烈财产之争,往往会让继承人早早当家,熟悉人情往来,铺展人脉,以防长辈意外,后继无人。
那种兄弟阋墙、争产不休的人家,自然不在合作考量之列。
王家当家名唤王佑安,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敦厚,目光清正,言谈举止爽朗大气,颇有北地商贾的豪迈之风。
其妻罗氏,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安静坐在一旁,但偶尔抬眼时,温和目光里却流转着多番思虑之念。
周家当家周世昌,年纪与王佑安相仿,气质却更为内敛,说话不急不缓,透着商海沉浮历练出的谨慎。
其妻余氏,面相极为温和,未语先带三分笑,在涉及数字时却是计算非常迅速精确,在众人里显得相当注目。
因望舒是女东家,王、周两家便也都带了女眷作陪,算是礼数周全,但真正主导谈判的,自然还是王佑安与周世昌两位男子。
双方寒暄已毕,分宾主落座。
柳禄作为引荐人,先开了场,言明今日之会,是为商议合作拓展产业之事。
林夫人有意投资,但碍于身份不便亲自出面经营,需借重两家在扬州商界的名望与人脉。
王佑安率先开口,声音洪亮:
“林夫人快人快语,佑安也不绕弯子。
柳二爷既信得过我们王家,将夫人引荐而来,我王家自是愿意出这个头。
只是不知夫人具体欲涉足哪些行当?投入几何?这利,又当如何分润?”
他问题直指核心,毫不拖泥带水。
望舒早已打好腹稿,从容应道:
“王当家爽快。
初始,望舒打算先从酒坊与布庄入手,以及城北码头仓库。
酒,我有北地带来的独特方子,酿出的酒水醇厚甘冽,已在码头试销,颇受欢迎。
布庄这边则想借助二位的渠道,引入些北地稀缺的江南细软,同时也可将我北地的皮货、山珍借此铺面销售,南北货流通。
初期投入,包括铺面、本金、货物,皆由我这边负责。”
周世昌沉吟片刻,缓缓接口,问题更为细致:
“夫人魄力不小。
只是,这名头虽由我两家来担,但这经营之人、账房伙计,是由夫人指派,还是由我等招募?
日常采买、销售、迎来送往,权限如何划分?
若遇地痞骚扰、官府盘查,又当由谁出面应对?
这其中的责任界限,需得事先厘清,以免日后生出龃龉。”
望舒颔首,知道这是关键所在:
“周当家所虑极是。
经营之人,可由两家推荐可靠掌柜,最终由我核定。
账房则需用我的人,每月账目三方共核。
日常经营,掌柜有权决断,但大宗采买、价格重大调整,需得报与我知晓。
至于地痞官府之事,明面上自然由两位当家依仗各自人脉周旋。
若遇棘手、超出二位能力范围的麻烦,可来寻我,我或可借助兄长之力斡旋。
但有一条需事先言明——”
她语气微顿,目光扫过王、周二人,变得郑重:
“我林家虽为幕后东家,但王、周两家不可借我林家之名在外主动生事,亦不可将你我合作之事,牵扯到二位自家原有的生意纠纷中去。
简而言之,我们合作的新产业,是独立存在的。
若二位的家族生意遇到麻烦,需借林家之势,必须事先征得我的同意。
否则,牵扯过深,表面关联太多,便失去了请二位‘出头’的本意,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王佑安与周世昌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位林夫人,并非只知投钱的深宅妇人,心思之缜密,界限之分明,远超他们预期。
柳禄适时插言,扮演和事佬与记录者的角色:
“三位的意思我都记下了。
依我看,夫人所言在理,合作贵在诚信,也贵在界限分明。
既然名头由王、周二家担了,这风险自然也担了一份,这‘利’字上,是否也该有所体现?”
望舒接口道:
“二舅说的是。
纯以名头入股,不涉本金,我愿让出一股干股。
但若两家看好某项生意,愿意投入真金白银,则按实际出资比例,另行计算股份。
因酒坊、布庄、码头仓库乃至日后可能拓展的其他行当,所需倚重两家的方面不尽相同。
或许王家更擅酒水人脉,周家更熟绸缎路子,故而各项产业的占股,我们分开计算,立契也按产业单独来立。
若某一产业规模甚大,一家之力不足支撑,亦可两家同时介入,共担名头与风险。”
周世昌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思索着问道:
“夫人思虑周全。却不知这合作之期,定为多长?总不能无限期下去。”
“周当家考虑得是。”
望舒早已想过此事,“初次合作,彼此尚需磨合。
我意,先定五年之契。五年期满,若合作愉快,彼此信任,下次续约,便可定为十年。
若能顺利合作十五年之久,届时再看我们三家的继承人情状、意愿与能力,再议后续。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王佑安抚掌笑道:“五年之约,甚好,不长不短,足以见真心,也足以试水深。我王家无异议。”
周世昌也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今日第一抹真切的笑意:
“夫人安排合理,周家也无异议。
只是这契约条文,需得请熟稔商事律法的先生仔细拟定,各项条款,尤其是夫人方才提及的权责界限、保密事宜以及违约罚则,务必清晰明了。”
“这是自然。”
望舒微笑应允,“我会请兄长荐一位可靠的刑名师父,草拟契约初稿,再请二位过目商议,务必做到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柳禄见大局已定,脸上笑容更盛,提笔将方才商议的要点一一记录在纸上:
“好,那便如此说定。
王兄,周兄,夫人,咱们这合作,算是有了个章程了。
待契约拟好,再寻个吉日,正式画押。”
初步盟约既定,雅间内的气氛顿时活络了不少,王佑安已开始兴致勃勃地与周世昌讨论起扬州城内适合开设酒坊的几处地段。
而望舒端着茶盏,浅呷一口清茗,心中却已从方才紧张的谈判中抽离。
她思忖着等下回府后需要即刻安排的一应事宜,以及最让她挂心的一桩:
王煜不日即将随商队北归,此事该如何与兴致正浓、俨然以“半师”自居的东平王爷提及?
直说恐扫了王爷兴致,不说又怕临行仓促,显得失礼。
待柳禄笑容满面地送走王、周两家的当家夫妇,雅间内只剩下舅甥二人时,望舒立刻收敛心神,关切地问道:
“二舅,商队出发的具体日期定下了吗?还需几日能准备周全?”
柳禄盘算了一下,肯定地答道:“货物采买已近尾声,人手也已调配妥当,最快五日后便可启程北返。”
“五日后”望舒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正是王爷所说的“七日教导”刚结束的时候吗?
王爷前脚教完,她后脚就把人家的“半个徒弟”送走,这该如何向王爷解释?她揉了揉额角,顿感棘手。
“也罢,”她叹了口气。
“此事容我再想想。
总归要等明日尹家姐弟来过了再说。
今日回去,我须得先跟王爷提一提明日有客到访的事,免得冲撞了。”
回到府中,得知东平王去了望乡茶楼尚未归来,望舒心下稍安。
她先寻来王煜与林承璋,见承璋小脸因上午的“操练”仍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便温声问道:
“璋哥儿,你表哥不日便要回北地的事,你可知道了?”
承璋原本就有些蔫蔫的神色,闻言更是彻底垮了下来,嘴撅得老高,眼眶也微微泛红,扯着王煜的衣袖,满脸都是不舍。
望舒看着心中不忍,却也知此事无法更改,只得想法子宽慰,也是给孩子们一个放松的机会:
“莫要如此。
这样吧,明儿个若是天气晴好,我请王爷带你们,还有行简,一同去城郊马场骑马散心,让赵猛队长带着人护卫你们。
你们想想可有想添置的东西,正好一并去采买了。”
说着,她取出一张百两的银票递给王煜,“煜儿,这钱交由你掌管,是你们明日一应的开销。
记得,花销需得入账,回来要与我报备。
若有买了不合时宜、或是过于奢靡之物,可是要动用你们自己的月例补上的。”
一听说明日可以不用被关在府里“受训”,还能出去骑马游玩,林承璋顿时把离愁别绪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欢呼一声,拉着王煜便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要买什么好玩的。
王煜接过银票,仔细地叠好收进怀中,神色沉稳,已然有了小大人的模样,点头应道:“娘放心,煜儿晓得轻重。”
将近晚膳时分,东平王才掐着点儿似的,神清气爽地回了府。
林如海也依约过来一同用膳。
因御医叮嘱王爷与林大人饮食皆需清淡调养,望舒便安排了分餐的药膳。
王爷看着眼前精致的碗盏,挥了挥手,略带嫌弃地道:
“这药膳偶尔用一顿便罢了,若是天天如此,人生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随行的御医面露无奈,好在望舒准备的其他菜肴虽也以清淡为主,但烹调得法,色香味俱全,倒也合口。
席间,望舒寻了个时机,向东平王提及明日的安排:
“王爷,明日若您有暇,可否带煜儿、璋哥儿,还有云家的行简,去城郊马场跑跑马?孩子们拘在府里久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
王爷颇感兴趣地挑眉:“哦?骑马?也好,让本王看看这几个小子马上的功夫如何,比之我们当年有何区别。”
他随即又问,“云家?哪个云家?行简是……”
望舒忙答:“是尹老夫人娘家的侄孙,云家子弟,听闻其家学渊源,主要在泰安一带。”
王爷略一沉吟,点头道:“泰安云氏,倒是书香传家。行,明日便一同叫上,让本王也瞧瞧如今这些世家子弟的风范。”
望舒又转向一旁的御医,客气地请教:
“明日王爷与孩子们出游,不知在饮食、歇息等方面,有哪些需要特别注意的?妾身也好提前备下。”
御医拱手回道:
“林夫人思虑周详,不过您不必过于费心。
王爷出行的一应事宜,下官都会随身携带所需药物与器具,妥善安排,定会确保王爷玉体无恙。”
闻听此言,望舒才轻轻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明日若能顺利将这一大三小“请”出府去,她便能腾出手来,好好应付尹子熙那个小丫头。
有些事还需仔细与她分说一番,既要全了礼数,黛玉那边的事重要,但是需要用她的名头。
? ?又完成一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