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
这根本不是什么天大的机缘!
这分明是有人借着吴泾的手……故意塞到他手里的一把刀!
是谁?
想明白了这一点,沈传师全身都被冷汗给湿透了。
闹了半天,他从始至终就是别人棋盘上的一个小棋子。
不行!
他不甘心!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凶狠。
既然都是当棋子,为什么不挑一个更厉害的下棋人呢?
***
焦凰阁,密室。
温弈墨听着裴惊梧讲述着那夜的凶险,安谈砚就在旁边坐着,手一直放在腰间佩剑那儿,眼神冰冷。
“林石诣已经疯魔了。”裴惊梧语气平静,“他这是打算跟我同归于尽。”
安谈砚低声说:“我会多安排些人保护你。”
就在这个时候,轻烟进来了。
“郡主,有客人求见。”
“谁?”温弈墨淡淡地回了句。
“沈传师,”轻烟停了一下,“他已经发现吴泾是我们的人了,想跟您做个交易。”
乌衣巷一事,温弈墨就没想过让吴泾隐瞒自己的身份。
还叮嘱过他,一旦沈传师怀疑你,你就直接告诉他你是永亲王府的人。
温弈墨顿了顿,与安谈砚互相看了一眼。
安谈砚皱了皱眉头:“沈传师?”
温弈墨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倒比我想的机灵点儿。”
“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形容憔悴的沈传师被带了进来,而安谈砚也躲到了一边的暗室里。
他一看到温弈墨,就恭恭敬敬地深深鞠了一躬,姿态低得不能再低了。
“有罪之人沈传师,拜见公主殿下。”
温弈墨没让他起来,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
“沈大人,你可真够胆大的啊。”
沈传师额头直冒汗,苦笑着说:“小的已经是没路可走了,只能来求公主给我条活路了。”
“公主借刀杀人,用得好计谋。可如今,林石诣这条疯狗反咬一口,我这把刀,怕是也要断了。”
“对公主的大计,恐怕也无益处。”
温弈墨嗤笑一声,“沈传师,你以为你有资格谈条件吗?你就是一条毒蛇,与你合作,无异于引火烧身。”
沈传师猛地抬起头,眼里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疯狂,“但是,只有毒蛇才能咬死疯狗啊!”
“公主,只要您保我,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温弈墨看了看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沈大人,你手上的账本,只能让林石诣伤筋动骨,却不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沈传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想要的,可不是那些。”
“我想要的,是你藏得最深的那个杀手锏。”
“我要林石诣……通敌叛国的确凿铁证!”
沈传师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通敌叛国?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那是林石诣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捏在手里,准备用来和林石诣玉石俱焚的最后底牌!
他看着温弈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明白,自己在这位嘉宁郡主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他心里开始挣扎起来,犹豫着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要是交出去,他就再也没有能和林石诣拼个鱼死网破的本钱了,只能乖乖沦为温弈墨的附庸。
可要是不交,他立马就得玩儿完。
温弈墨也不着急催他,就那么静静地等着。
因为那份林石诣跟北狄勾结的密信,本就是她跟安谈砚拼死从枢密院中盗出来的。
随后他们又找了仿制高手,仿了一份,花了许多心思送到了沈传师手上。
她就是要借沈传师的手,将林石诣彻底碾死!
一旦沈传师当朝将这密信呈到御前,到时候要林石诣命的,就不是她温弈墨,而是温明谦了。
那封原装的密信上,签字盖章的可是那御座上的皇帝。
温明谦若是不将林石诣钉死在卖国贼这个耻辱柱上,那么若是真的密信被公布,身败名裂的就是他温明谦了。
沈传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跪倒在地。
“小的明日就把密信当庭呈给皇上,还请殿下信守承诺保我。”
温弈墨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沈大人,恭喜你了。”
“你为你自己,挣到了一条活路。”
太和殿朝会,龙涎香的烟气,在巨大的梁柱间盘绕。
百官肃立,气氛却与往日不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温明谦坐在龙椅上,跟前摊着十几本账册,还有一封薄薄的信。
沈传师在下面跪着,脑袋低得死死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
今日一战,不是林石诣死,就是他死!
林石诣站在百官之首,身姿依旧挺拔,可那张面白胖的脸上,却带着一丝病态的灰败。
他不加遮掩地瞪着沈传师,恨不得杀了他。
这条被他亲手捧上来的狗,竟然敢反咬自己。
但好在,林石诣看了一眼那封他交上来的密信。
内容已经被满朝文武看过了。
是假的。
待会就以此信制他个栽赃陷害之罪,必让这沈传师抄家灭族,方消他心头之恨!
皇帝一声不吭盯着账册。
他看得极慢,指甲缓缓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
每看一页,他微胖的脸颊就抽搐一下。
这哪是什么账本。
这是另一张大启朝的版图,一张由金银、官位和人命织成的,属于林石诣的地下王朝。
京营的军饷,他一下子就克扣五成。
江南的盐税,他差不多挪用了一半。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那些在朝堂上对他山呼万岁的臣子,在这账本里,都只是一个个明码标价的货物。
温明谦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敲龙椅扶手的声音,一开始还挺稳当的,后来就变得急急忙忙的,到最后,干脆就不敲了。
他感受到的可不是愤怒,是害怕。
就好像被毒蛇缠到脖子,随时都会被吞掉的那种害怕!
他这个皇帝,原来只是坐在一个被蛀空了的华美壳子里。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
林石诣的亲笔。
——西凉城破,大事可成。
——待吾“清君侧”之日,便是阁下称汗之时,届时南北分治,永结盟好。
这封密信他当然知道是假的。
因为真的那封,是他温明谦亲手写的。
可他却不得不让这封假信变成真的。
真的已经落入了他人之手,若今日他认了这封密信是假的,他人真信曝光,那他这个皇帝勾结外族陷害藩王的罪过,岂不是会让他身败名裂?
到时候,他这个皇帝还能坐得稳吗?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林石诣,见他正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
他知道,林石诣这是在等着他处置了这上交假信的沈传师!
对不起了,太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了朕,只能委屈你去死一死了!
温明谦闭了闭眼,随后睁开眼,厉声喝道。
“沈传师!你拿着这些东西,有何要奏?”
沈传师深吸一口气,洪亮的声音响彻金銮殿。
“臣!死劾首辅林石诣,结党营私,祸国殃民,其罪有十!”
满朝哗然!
“其罪一!贪墨赈灾之粮款,致使永州流民千里,饿殍遍野!”
“其罪二!私吞京营之军饷,倒卖军械与北狄,形同叛国!”
“其罪三!卖官鬻爵,吏治败坏,自翰林院编修至一州知府,皆有定价!”
这一条一条的罪状,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林石诣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