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透出一点鱼肚白,官驿的马厩里,王崇正给一匹瘦马套上马鞍。
他没看顾盼兮,手指一遍遍抚过缰绳的皮质,检查每一个铜扣,动作慢得像怕弄丢时间。
“马跑不快,耐力好。”他嗓子发干,声音磨得像砂纸,“省点跑,能到黑水河第一个渡口。”
顾盼兮伸手去接缰绳。
指尖碰到他冰冷的手背,两个人都像被烫到,猛地缩回。
她没说话,抓紧缰绳,翻身上马。
“顾盼兮。”
他还是喊她。
她勒停马,没回头,只留一个僵直的背影。
王崇站在晨雾里,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
想说的“小心”,想喊的“回来”,全堵在喉咙里,最后呕出来三个字,“演真点。”
顾盼兮没应声,双腿一夹马腹,瘦马窜出官驿,很快融进灰白的雾气里。
黑水河,榆关外的无法地带,亡命徒的销金窟。
顾盼兮扮成逃难的孤女,在最大的走私贩据点“黑风寨”找了份杂活。
第一天,她挑着水桶路过营地,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匪徒撞了上来,半桶水全洒在他身上。
那人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巴掌。顾盼兮偏头躲过,巴掌带起的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妈的,找死!”匪徒还想再打,被一个管事拦住。
“行了,人打死了谁干活?”管事不是救她,只是嫌麻烦。
顾盼兮低着头,默默挑起剩下的半桶水离开。这里的命,不如一担水。
第二天,她在主帐外擦拭兵器架,听到里面两个头目在争吵。
“......那批货明天就到,红姨亲自来验,你他娘的现在给我说人手不够?”
“红姨?”另一个声音透着恐惧,“她来做什么?往年不都是派个管事......”
“闭嘴!不想死就给老子把事情办妥了!”
顾盼兮擦拭的手一顿。红姨,明天。她没有时间了。
第三天,整个黑风寨从一大早就鸡飞狗跳。头目们像被火烧了尾巴的猴子,踹着杂役们的屁股,让他们把整个营地都打扫一遍。
“都给老子利索点!那位贵人最讨厌汗臭味和脏东西!”
顾盼兮埋头扫地,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在心里。
傍晚,一支马队踩着落日冲进据点,卷起的烟尘呛得人睁不开眼。
为首的女人约莫四十,一身暗红紧身长袍,罩着黑貂坎肩。她坐在马上,腰背挺直,下巴抬着,看人的眼神像在俯视蝼蚁。
她就是红姨。
红姨翻身下马,径直走进大帐。巡视时,她随手拿起一张狼皮,放到鼻尖闻了闻,随即厌恶地扔在地上。
“一股牲口味,处理货的人手都砍了。”她声音又尖又沉,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据点头目满头大汗,连声称是。
顾盼兮抱着一捆刚劈好的柴,低头从大帐前快步走过。
一道视线钉在她后颈上,冰凉,刺人。
她不敢抬头,脚步更快,几乎是小跑着把柴火扔进伙房的角落。
一个时辰后,红姨在帐中设宴。
酒喝到一半,红姨忽然放下酒杯,杯底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个新来的劈柴丫头,叫进来。”
帐内瞬间死寂。
顾盼兮走进大帐,跪在地上,把头埋进臂弯里。
“抬起头。”
顾盼兮慢慢抬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和畏惧。
红姨打量着她,那张保养极好的脸上,浮起一丝蛇一样的笑。
“装得挺像。”
顾盼兮心里一沉,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后背。
“奴婢......不懂夫人的意思。”
“不懂?”红姨笑了,站起身,走到顾盼兮面前,俯下身子,鼻子凑到她的发间,轻轻一嗅。“你身上有‘静神香’的味儿。京城里,只有三品以上的贵人才能从宫里领到。小丫头,哪偷的?”
顾盼兮浑身一僵,脑子嗡的一声。
“还嘴硬。”红姨脸上的笑意收敛,眼神像在打量一只掉进陷阱的耗子。“安王府的卷宗里,有你的小像。太子从京城带来的那个姓顾的丫头,对吧?”
安王府!
三个字像惊雷,在顾盼兮脑中炸开。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红姨猛地一挥手。
“绑了!”
两个护卫狞笑着扑过来。
完了。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悠长的狼嚎从据点外传来,穿透了喧嚣。三声,不多不少。
是王崇的信号!
就是现在!
顾盼兮在绝望中爆发出所有力气。
她没有去碰那两个护卫,而是在他们抓住自己手臂的瞬间,猛地抬脚,狠狠踹向身边立着的黄铜火盆!
“哐当!”
火盆翻倒,烧得通红的木炭混着火星,瞬间点燃了铺在地上的干燥毛毡!
“走水了!”
浓烟和火苗一下窜起,帐内大乱。
顾盼兮趁着那两个护卫被火势惊得愣神的功夫,抽出袖中的药包,一把将所有药粉全撒向离她最近的红姨的脸!
“啊!”红姨被那股刺鼻的气味冲了眼,尖叫着后退。
顾盼兮拔下头上的木簪,转身用尽全力,狠狠划向被浓烟熏得看不清的帐篷侧壁。
“刺啦——”
她连滚带爬地钻了出去。
外面已经杀成一团,王崇带着一队人马,像一把尖刀,正从侧翼撕开寨子的防线。
“盼兮!这边!”王崇一刀劈翻一个敌人,冲她大吼。
他正要冲过来,侧面一个匪徒举刀就砍。
王崇来不及回防,他身边有个年轻的亲兵想也不想,用身体撞了过去。
“噗嗤!”长刀捅进亲兵的胸膛。
亲兵瞪大眼睛,看着顾盼兮的方向,嘴里涌出大股的血,倒了下去。
顾盼兮的心像被那把刀一起捅穿。
“抓住她!死活不论!”身后传来红姨的嘶吼。
王崇双眼赤红,一剑结果了那匪徒,冲到顾盼兮身边,一把将她拽起,扔上一匹马,自己也翻身而上。
“想跑?”
一道阴冷的风从背后袭来。
是红姨!她恢复得极快,一双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五指成爪,直掏顾盼兮的后心。
王崇回身一剑,剑锋逼退红姨。
可那只鬼爪还是擦过顾盼兮的手臂。
一阵尖锐的刺痛。
顾盼兮低头,小臂上,五道平行的口子正在快速变黑。
她来不及多想,王崇已经双腿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冲出重围。
箭矢在他们身后呼啸。
顾盼兮趴在马背上,回头看。
火光里,红姨那张扭曲的脸,死死盯着她。那个为了救她而死的年轻亲兵的脸,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情报!必须把情报带回去!用命换来的情报!
这个念头撑着她,但手臂上的麻木感却像藤蔓一样飞速蔓延。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王崇宽阔的后背晃动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黑暗,像潮水一样淹没过来。
“盼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