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坡东南有一片毒沼,其内生长腐骨草,是炼制西域奇药软筋散的主料。此药无色无味又能使人筋骨酥软内力尽失,却是西域豪商们最喜欢的玩物。若能取得此草的独家开采权,未来十年,慕容家在西域的生意可再翻三番。”
云知夏的字迹清隽,每一笔都像淬了毒的钩子,精准的刺入慕容熙那颗商人的心脏。
她没有求他帮忙,只是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更大的利益。
慕容熙看着信,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头一回透出真正的凝重。
他知道,这不仅是一笔生意,更是云知夏递给他的一把刀,一把能让他光明正大插手落凤坡之事并从中牟取暴利的刀。
也是一张...投名状。
“有意思,真有意思。”
慕容熙“唰”的一下合上折扇,他看着云知夏,那张俊美的脸收起了所有玩世不恭,只剩棋逢对手的兴奋。
“殿下这份大礼,我慕容熙收下了。”
他对着云知夏,第一次,行了个十足的大礼。
“殿下放心,三日之内,落凤坡所有的杂草都会被清理干净。保证您去的时候,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做完这一切,云知夏才抬起头,看向那两张同样写满了焦急跟不解的脸。
“王爷,顾大人。”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静,“落凤坡,我必须去。”
“不行!”
萧珏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云知夏!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乱葬岗!里面孤魂野鬼不计其数还有裴砚之留下的乱党余孽,你一个人去,不是送死吗?”
“王爷稍安勿躁。”
顾晏尘按住他的肩膀,他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此刻也沉了下来。
他看向云知夏,声音里自己都没发觉带上了一点恳求,“知夏,落凤坡的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你……”
“没有时间了。”
云知夏打断了他,她的目光扫过二人,最后落在远处那片被晨曦笼罩的皇城之上。
“陛下给了我七天时间,这既是机会,也是一道催命符。”
“他巴不得我死在落凤坡,好名正言顺的收回我所有的权力,将我的孩子重新变成他手中的棋子。”
“我不能让他如愿。”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决绝,“这一趟,我不仅要去,还要去得……风风光光。”
……长公主要去落凤坡采药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觉得,这位新上任的长公主是疯了。
落凤坡是什么地方?
那是京城郊外最不祥的乱葬岗,白骨累累瘴气弥漫,传闻常有前朝的厉鬼出没,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胆子再大的更夫,晚上都不敢靠近。
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带着两个奶娃娃,去那种地方采药?
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御书房内,皇帝听着暗卫的汇报,那只握着朱笔的手几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他看着窗外那片湛蓝的天,许久,才发出一声复杂的叹息,里面带着几分释然又带着几分忌惮。
“由她去吧。”
他知道,云知夏这是在跟他赌。
赌他不敢,在这光天化日下动她这个刚刚为国除了大奸的护国长公主。
也赌他,更想看看她到底还藏着什么后手。
……三日后,落凤坡。
与传闻中那阴森恐怖的景象不同,今日的落凤坡,竟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原本荒芜的山坡上,不知何时已经搭起了一座座精美的帐篷。
帐篷前,一排排穿着铠甲的禁军手持长戟,将整个落凤坡围的水泄不通。
而在山坡的最高处,一座用明黄绸缎搭建的华丽高台更是刺眼。
高台之上,云知夏一身箭袖胡服,长发高高束起,正悠闲的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的品着一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在她身旁,云小墨正抱着他的小算盘,对着一张刚绘制好的落凤坡商业开发及旅游观光一体化草案,跟几个从慕容商行“借”来的账房先生讨论的热火朝天。
云小暖则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在几个宫女的陪伴下,追逐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风筝,咯咯的笑声传出老远。
这哪里是来采药的?
这分明是来郊游踏青的!
山坡之下,那些被禁军拦在外围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京城百姓一个个都看傻了。
“我的老天爷,这……这真是落凤坡?”
“长公主殿下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她真的不怕那些厉鬼?”
“怕什么?你没看靖王爷的三千玄甲军都把整个西山给围了吗?别说是厉鬼,就是阎王爷来了也得绕道走!”
“还有京兆府的顾大人,听说他把城里所有的捕快都调来了,正在山里搜查什么前朝乱党呢。”
“最绝的还是那个慕容公子,你们听说了吗?他竟花重金把落凤坡周围方圆十里的地全都买下来了,说要在这里建一个全京城最大的……马场跟游乐园!”
百姓们议论纷纷,看向高台上那道纤细身影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同情跟担忧,变成了震惊……还有狂热的崇拜。
这位长公主殿下,她不仅医术通神,这行事风格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高台之上,云知夏放下茶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那片连绵起伏的山林。
她知道,萧珏的清剿跟顾晏尘的搜查还有慕容熙的投资,都已经将裴砚之在这里可能留下的所有后手都清理的干干净净。
现在,该她登场了。
“时辰差不多了。”
她站起身,对着身旁的柳钰和苏莲吩咐道。
“备轿,本宫要去……采药了。”
软轿的四周,还跟着几十名手持罗盘法器的钦天监官员跟几个从民间请来的得道高人。
他们一个个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一边走一边往地上撒着符水跟糯米,那架势,仿佛前方不是乱葬岗而是什么妖魔的巢穴。
这番操作,再次看傻了山坡下围观的百姓。
“长公主殿下这是……在做法事?”
“看这架势,是想超度这坡上的百年亡魂啊!”
“殿下心怀慈悲,真乃我大乾之福!”
一时间,百姓们对云知夏的敬仰又拔高了数层。
他们自发的跪了下来,对着软轿远去的方向虔诚的叩首祈福。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看似声势浩大的驱邪阵仗,不过是云知夏放出的又一个烟雾弹。
她真正的目的,是利用这混乱的场面掩盖她真实的意图。
软轿进入乱葬岗的核心区域后,便遣散了所有外人,只留下了柳钰苏莲,还有那三个以护驾为名死活要跟进来的男人。
“好了,都别演了。”
云知夏从软轿上走下,她看着眼前这片荒草丛生白骨遍地的景象,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情绪翻动了一下。
这里,埋葬了太多前朝的恩怨,也藏着她父亲留给她最后的秘密。
“墨儿。”
她转过头,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抱着《神农谷商道图》一脸严肃的儿子。
云小墨点了点头,他走到一片看似平平无奇的空地中央,从怀中掏出一个造型奇特的罗盘。
那罗盘非金非木,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玉石打造,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星宿跟卦象。
他将罗盘放在地上,又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掏出了那两枚已经合二为一的凤血玉佩。
他将玉佩,对准罗盘中央的凹槽,放了进去。
奇迹,在这一刻发生。
那两枚原本温润的玉佩,在接触到罗盘的瞬间,竟像是被唤醒了一般,猛的爆发出一阵耀眼的血色光芒!
光芒冲天而起,将整个乱葬岗都映成了一片诡异的红色。
紧接着,那黑色玉石打造的罗盘开始疯狂旋转。
指针在不同的卦象之间飞速跳动,最后,伴随着“咔嗒”一声轻响,稳稳指向了东南方的一座……孤坟。
那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孤坟,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被半人高的杂草所掩盖。
若不是罗盘指引,谁也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就是这里。”
云小墨收起罗盘和玉佩,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药王遗藏的入口,就在这座孤坟之下。”
萧珏顾晏尘跟慕容熙三人看着眼前这堪称神迹的一幕,都是一脸震惊。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玄妙之物。
“还愣着干什么?挖!”
云知夏没有给他们震惊的时间,她第一个拿起工兵铲开始清理坟上的杂草。
三个男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上前帮忙。
萧珏力大无穷,三两下便将坟上的土包给刨开了。
露出的不是棺木,而是一块巨大的由整块玄铁打造的厚重石板。
石板之上,刻着一个复杂的由九个同心圆组成的奇特机关锁。
“这是……九宫八卦锁?”
顾晏尘的眉头微微蹙起,“此锁乃是前朝墨家不传之秘,环环相扣,一步走错便会触发机关,万劫不复。”
“呵,有点意思。”
慕容熙摇着扇子,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把机关锁,“我慕容家收藏的奇珍异宝里,倒是有几本关于墨家机关术的孤本。只是,要解开这锁,怕是也需要不少时间。”
“不必了。”
云知夏摇了摇头。
她走到石板前,没有去看那复杂的机关锁,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石板中央一个不起眼的只有拇指大小的凹槽上。
那凹槽的形状,与她手中的那枚凤血玉佩竟是……严丝合缝。
她定了定神,将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玉佩,按了进去。
“咔嚓——”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地底深处传来。
那块重达千斤的玄铁石板竟向上缓缓升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药香跟尘土味道的古老气息从洞口中扑面而来。
“走吧。”
云知夏没有半分犹豫,她点燃火折子,第一个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地道很深也很长,蜿蜒向下不知通往何处。
墙壁上每隔几步便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将整个地道照的亮如白昼。
地道的两侧开凿出了一间间大小不一的石室。
有的石室里码放着一排排紫檀木书架,上面全是早已失传的医学孤本。
另一些石室里,则陈列着各种奇特的炼药器皿,云知夏闻所未闻。
而更多的石室里,则是用一个个白玉瓷瓶分门别类的保存着数不清早已绝迹于世的珍稀药材。
——千年份的雪莲跟手臂粗的何首乌,还有那只存在于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还魂草。
这里,竟真的是一座……埋藏于地底的药王宝库!
“发了,发了!这次真的发了!”
慕容熙看着眼前这琳琅满目的宝藏,那双桃花眼里只剩下商人独有的金灿灿的狂热。
“丫头!有了这些东西,别说十年,未来百年,我慕容家都能垄断整个大乾的药材生意!”
萧珏和顾晏尘也是一脸震惊。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小的落凤坡之下竟藏着如此惊天的财富。
然而,云知夏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她的目光穿过那一间间石室,最终落在了地道最深处那扇紧闭着的由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石门之上。
她知道,那里面,才是她父亲留给她真正的遗产。
她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石门。
石门之后,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而是一间……书房。
书房的陈设很简单,一张书案一把椅子,还有……一整面墙的灵位。
那些灵位都用最上等的金丝楠木打造,上面用朱砂工工整整的刻着一个个早已被历史遗忘的名字。
——东宫洗马林如海。
——太子少傅张廷玉。
——羽林卫左统领陈庆之。
……整整三百六十五个灵位。
每一个都曾是二十年前那场太子案中被冤杀的东宫旧部。
而在那面灵位墙的正中央,则供奉着一个更大也更华丽的牌位。
上面是云知夏最熟悉也最心痛的四个字。
——吾妻,云芷。
牌位的旁边还放着一封早已泛黄却保存完好的信。
信封上是她父亲那熟悉的龙飞凤舞的笔迹。
“致,吾儿,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