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荔怜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握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父亲,这是她心中最深的刺。
“为什么?”符荔怜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你当年……为什么要杀了他?你们曾经……至少在所有人眼里,你们曾经很恩爱,不是吗?”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话,左眼的夜视仪镜片后面,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迅速积聚。
“恩爱?”白夫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甚至笑出了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刺耳又冰冷,“哈哈哈哈……恩爱?符荔怜,你和你父亲一样天真得可笑!恩爱?”
她止住笑声,眼神变得怨毒而锋利,仿佛淬了毒的冰锥:“我恨不得在我们结婚当晚,就用枕头闷死那个毁了我一生的畜生!”
她的情绪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不再是那种掌控一切的淡漠,而是汹涌的、沉淀了数十年的恨意。
“如果不是他,我本该和我的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恩爱生子,安稳幸福地过完一生!是他!用最下作的手段强迫了我!让我怀上了你!让我不得不嫁给一个我恶心到想吐的男人!”她的声音尖利起来,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琥珀色的酒液晃动着,“我的家族?他们只在乎脸面!只想着赶紧把我这个‘污点’扫地出门!我就像一件破损的货物,被塞给了那个垃圾!”
她猛地将酒杯砸在地上!
“啪!”
水晶碎裂的脆响在房间里炸开,酒液溅湿了她昂贵的白色西装裤脚,但她毫不在意。
“所以我要报复。”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更可怕的疯狂,“我嫁给他,用尽一切手段掏空他,控制他,让他活得像条狗!最后,在他最信任我的时候,送他上路……就像碾死一只虫子。”她的目光落在符荔怜身上,带着一丝残忍的怜悯,“至于你,我的好女儿,我当时就该把你和你父亲一起,溺死在浴缸里。留着你,果然是个错误,只会给我添堵。”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扎进符荔怜的心脏。
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痛楚和恨意。
原来……她所以为的童年那些破碎的、模糊的温情记忆,全是假象。
她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和仇恨的副产品,是母亲眼中恨不得抹去的污点。
韩铭在一旁沉默地听着,他的呼吸也变得沉重。
白夫人的话,不仅揭开了符荔怜的伤疤,也隐隐触及了他内心深处一直以来的疑惑和不安。
“青梅竹马?”韩铭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吓人,“你的青梅竹马……是谁?”
白夫人看向他,眼神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但那柔和里掺杂的东西,让韩铭胃里一阵翻涌。
“他啊……”白夫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梦幻般的追忆,但很快又被怨毒取代,“他是这世上最温柔、最有才华的男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学医,我学艺术……我们本来约好了,等他学成归来,就结婚。可是……”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凶狠,“都怪那个垃圾!毁了我!也毁了他!”
“他后来……怎么样了?”韩铭追问,心中那个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白夫人扯了扯嘴角,“他啊,得知我‘自愿’嫁人后,心灰意冷,遵从家族的安排,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韩铭脸上,仿佛要通过他的脸,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们生了个儿子……那个儿子,长得可真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
韩铭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
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一点点冷却,最后凝结成一片冰封的湖面。
他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白夫人看他眼神总带着一种诡异的炽热和偏执;为什么在他表现出对苏小暖的兴趣后,她会反应那么大,不惜将他软禁,甚至派人去抓苏小暖;为什么她口口声声说舍不得他死……
原来,她透过他,在看另一个男人。
那个她爱而不得、因她而婚姻不幸、最终可能也因她而死的男人——韩铭的父亲。
而她毁了那个男人的家庭,害死了他年幼的妹妹,现在,又想将他的儿子,当作那个男人的替代品,永远禁锢在身边。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恶心、愤怒和悲哀的情绪席卷了韩铭。
他松开拳头,又慢慢握紧,反复几次,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浪潮。
难怪……他为了暂时保住苏小暖的命,将她带来这深海监狱,与虎谋皮,周旋在这个疯女人身边,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因为对方根本就不是用正常逻辑能衡量的存在。
他的目光,终于第一次,明确地、坚定地投向了符荔怜。
此刻,他们或许是这房间里,唯二真正理解彼此处境和仇恨的人。
符荔怜接收到了韩铭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暧昧,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同盟信号——我们必须联手,否则都得死在这里。
符荔怜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从濒临崩溃的情绪边缘拉回一丝清明。
她深吸一口气,鼻翼微微翕动,试图平复呼吸和心跳。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细微的、几乎被房间里的血腥味和酒气掩盖的气味,飘进了她的鼻腔。
那是一股……浓郁的、带着油脂焦香和复杂酱料甜香的……红烧肉的味道?
非常地道、非常诱人的……苏式红烧肉。
符荔怜愣住了。
韩铭的鼻尖也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
就连沉浸在扭曲回忆和掌控欲中的白夫人,也闻到了这股味道。
她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不受控制的怔忪和恍惚。
这味道……太熟悉了。
熟悉到仿佛瞬间将她拉回了数十年前,那个江南小镇的午后,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少年,端着一碗他亲手做的、油亮酱红的红烧肉,对她说:“尝尝,我新学的,肯定合你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