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燕飞拿着算筹站在堤坡上,给村民分派活计:“你带三个人去后山采石,每块石板要三尺长、一尺宽,别太沉,省得运的时候摔碎。”
“女眷们和灰浆,糯米浆要熬得稠些,石头缝里得填实了。”
赵尔忱带着小果蹲在堤脚,教长工们削松木椿:“椿尖要削成斜的,打下去时才稳,裹竹篾时要绕三圈,每圈都用麻绳扎紧。”
宋言英则陪着周员外去邻镇采买松木,临走前还跟县城的粮商写了欠条,约定秋收后用渔田的收成抵债。
一直到开工第三日,事情都很顺利,杂乱的脚步声打乱了工地上的节奏。
本地另一个大户常员外带着家仆堵在工棚前,手里的烟杆指着棚顶,厉声道:“都给我停了,这堤不修了,都给我回去。”
正蹲在堤边检查夯土层的白燕飞猛地站起身,他的鞋上还沾着湿泥。
二十多个工匠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被常员外的家仆半推半搡地往堤下带。这些本地工匠在很多时候要靠着常员外吃饭,即使不是他的家仆,也得听从他的话。
“常老爷,这里正在修海堤,为什么把这些人带走?”白燕飞上前拦住,“我和这些匠人说好今日修迎水坡,他们要走也得给我个说法。”
常员外往地上啐了口烟渣,眼梢都没抬,不屑道:“修堤要木料,我家的松木、柳木,哪样不要钱?今年木料紧俏,原先的价得翻五成。你若应了,工匠留下,不应的话,这活谁爱干谁干。”
白燕飞听明白了,常员外是打定主意要从修海堤一事捞点好处,按他的意思高价买木料,他赚了;海堤修不成,海浪冲坏了渔田,他趁机低价买入土地,还是赚了。
赵尔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例子里写得明白,木料按市价核算,由县衙统一采买,你私抬价钱就是违例,你这要求我们不应。”
此地的县令虽不作为,但也不是傻子,有人主动给自己送政绩,还不要自己出钱出力,自然是应下了,同意赵尔忱他们以县衙的名头采买物料。
常员外冷笑一声:“好个北方来的秀才,读了两本书就敢跟我叫板,打量着我没功名是吧?”
可惜他身后有人,他的靠山可不是一个秀才惹得起的,连那姓周的在他这都不算个什么,就这几个秀才也配和自己叫板。
常员外往后退两步,他的管家提高了声音,让堤下挑着土筐的渔民都能听见,“这堤修了快半月,除了垒起几堆土,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砌牢。我看这秀才只会耍嘴皮子,真等汛期来了,这堤挡不住浪,第一个被淹的就是你们这些靠海吃饭的。”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了水面,原本埋头干活的人都停了手。
有渔民放下土筐,搓着手上的泥,跟身边的人嘀咕:“他这话也不是没道理,前几日我夜里来巡堤,见那土夯得松松垮垮的……”
旁边的渔妇也皱眉:“家里的壮丁天天在这儿干活,饭都顾不上吃,要是真修不牢,不是白忙活吗?”
宋言英反应过来,正要破口大骂,却看见堤下的有人偷偷往回走。
程文垣刚要追上去,常员外却挡在他面前,晃着烟杆得意地笑:“秀才公,你看,不是我不让他们干,是他们自己信不过你啊。”
赵尔忱没理会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堤土,用力攥成了团,土团在她手里紧实得发亮,她松开土团,落在地上只散了几片碎渣。
她指着地上的土团,和堤边砌好的一段石基,“这土洒了沙子和石灰,那石基用糯米灰浆勾缝,县里的老工头都说,这样的工艺能抵住十年的大水。”
大部分渔民们还是半信半疑的,他们也想相信北方来的好心读书人,只是实在是难以承担修海堤失败的成本,之前这些顾虑都憋在心里,如今有人带头离开,他们也迟疑不决了。
“不是我们不愿意出力,实在是家里的小子几天没出工了,这海堤要是修不成,家里不知道拿什么下锅……”
白燕飞打断他们,“昨日我让人去县衙递了文书,让县令派人巡检来查验,三日后巡检一到,这堤牢不牢,大家自然清楚。”
程文垣也劝道:“若是你们现在撤走劳力,这堤修不完,汛期一来,海水漫过堤岸,村里的田地、渔船,还有家里的老人孩子都要遭灾。”
赵尔忱很想说误工费她来出,但又忍住了,不是她缺这点钱,而是沿海要修的河堤多了去了,不可能每个渔村的误工费都让她来出。
但是又怪不了那些渔民,不是他们短视,而是他们太穷了,一个不慎就是揭不开锅。
一个老渔民挠了挠头,看了看身边的人:“要不过几日再干?反正巡检三日后就来,要是真像秀才公说的那样,咱再接着干也不迟。”
可那样,工期就要往后延了,能不能赶在春耕结束前播种都不好说。
这时堤下传来一阵哭喊声,一个渔妇抱着孩子跑了过来,头发乱蓬蓬的喊道:“二柱,你快回来,家里的船缆被风吹松了,船漂到海上去了。”
王二柱急得直跺脚,喊上人去把船拉回来。
渔民们都围了过来,看着那艘渐渐靠岸的渔船,脸上的神色变了,那船是王二柱家最大的生计,若是没了,一家人就没了活路。
“大家瞧见了吧,”刚刚白燕飞也下水一起拉船了,上岸后抹了把脸上的水,劝道:“这只是阵风,就把船吹得差点漂走,要是汛期的大水来了,没有牢固的堤岸,什么都保不住。”
赵尔忱看向还在犹豫的渔民,向前一步,大声说道:“我知道大家心里犯嘀咕,可修海堤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不能砸了自己的饭碗。”
渔民们互相看了看,老渔民先扛起了土筐:“秀才公说得对,这是我们的生计,你们能来帮我们是你们好心,我们不能不识好歹。”
那老渔民颇有声望,有他说话,其他所有渔民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筑堤了。
常员外站在一旁,看着原本要走的渔民又回到了堤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瞪了赵尔忱一眼,带着家仆悻悻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