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回面圣,小豌豆身穿冰台司的吏员服,一身青涩,利利索索,再礼数周正的施了个大礼,好像一点都不怯场呢。
圣人瞧见她,比预想中的模样还要小上许多,倍感惊奇,这便扬起双眉朝她勾手,“快,近前一步,叫朕好好瞧瞧。”
近前了,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从窗外透进的柔和光线映在那粉雪一般的小脸上,稚嫩的能掐出水来……
“原以为是个姑娘了,不成想还是个娃娃。”圣人笑看李值云,“怪不得你天天都要把她挂在身上,这换做谁,都是爱不释手呀。”
李值云眼睛弯弯:“过完年就要十二岁了,只是长的慢些。”
圣人看了看小豌豆的手臂骨节,再观其面相,道:“这孩子骨节细长,将来定是个高个子,不比你矮。”随后,又皱着鼻子戳了戳小脸蛋,“现在不长个,保不齐是故意要讨你师父欢喜。只有小小一个,抱在怀里才舒服呀。”
小豌豆被逗得咯咯直笑:“圣人说的可对啦,师父一直把我当猫揉。不过我还是盼着能快些长高,这样就能帮师父干更多差事了,免得她总说我年幼无知。”
圣人抚掌大笑,“多懂事的孩子呀,哪里无知?冰台司转型为内卫,第一桩差事可是由你旗开得胜。今日,朕便提你为八品评事。”
李值云薄薄一惊。
原以为今日之行,肯定会受些赏赐,不想竟从无品小吏,提为了八品评事。
她拉着小豌豆跪下身来,谦辞道:“陛下,豌豆还小,年幼而权重,不见得是件好事呀。”
圣人摆手,眉眼弯弯的说道:“八品而已,哪里权重。这自古英雄出少年,就这样定了。”
“谢谢陛下!”小豌豆连忙磕头谢恩,随后眼睛一转,人小鬼大的说道:“微臣多谢陛下隆恩。”
哈哈哈,好小的微臣啊,那语气还奶呼呼的。
谢过了恩,圣人与李值云聊到,要从冰台司之南的骅骝马坊割一块地,改建成诏狱——即由皇帝直接掌管的监狱,李值云这便知道,下一桩任务很快就要来了。
出了上阳宫,小豌豆神采飞扬:“师父,师父,我们越来越厉害了。以后有了诏狱,就可以把我们不喜欢的人抓进来了。”
李值云头冒问号,在心里暗嗔了一句,小兔崽子,冰台司的转型,可真是适合你呀,仿佛是专门为你量身定做的。
小豌豆仰脸,一脸懵懂:“咦惹,师父好像在腹诽我。”
李值云眯起眼睛,变回了看恶魔崽子的那种眼神,狠狠的掐了一把脸蛋。随后,又目色复杂的摇了摇头,于心中默默说道:师父只叹,我等都有一个法治超越人治的妄想。而你就不同了,你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不论是作恶还是行善,都仿佛天人合一,随机而动,不被教条所困,不被善良所缚。
可她还是想揍她,不为别的,就为刚才那句肆意任性的话——以后有了诏狱,就可以把我们不喜欢的人抓进来了。
李值云揣着心头火,一路闷声不响的回来冰台司。穿过前庭,径直进入书房,反手就将门锁得严严实实。
“给我站好了!”
一见这场面,小豌豆就知道大事不妙,后背寒毛森森,连耳朵都竖起来了,小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眼神里满是惊慌。
李值云从书桌抽屉里取出戒尺,横眉怒目地指着小豌豆,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你刚才说什么?再清清楚楚地说一遍。”
小豌豆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揉着衣角,声若蚊蚋,几乎是在嘟囔:“以后有了诏狱,就可以把我们不喜欢的人抓起来了……”
李值云抬手就是一戒尺,啪地一声脆响,打在小豌豆的胳膊上,力道不轻:“师父问你,这话对吗?你觉得这是正道?”
小豌豆吃痛地吸了口气,连忙辩道,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哭腔:“可这是事实,事实!难道不对吗?”
啪地一声,又一戒尺落下,
李值云目眦尽裂,胸膛起伏着,火气蒸腾:“你以为你是谁?是律法还是天道?你不喜欢的人,就能随便抓起来了?这天下还有规矩吗?”
小豌豆气得直跺脚,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又哭又蹦,倔强地重复着自己的道理:“可这是事实,事实!谁家开了监狱,都会这样做!凭什么咱们不能做?师父假清高,师父不讲理!”
李值云气得脑瓜子直嗡嗡,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咬了咬牙,用戒尺指向冰冷的书桌,把小豌豆的路数回敬给她:“好,那就按照你的道理来。师父今天不喜欢你,也想任性一把,所以要打烂你的屁股!打的越烂,师父就越开心!自己趴好了,把衣裳撩起来!”
小豌豆眼睛骨碌一转,见势头不对,这便话锋一转,软下声来。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咪,钻到了李值云怀里,小手紧紧搂着她的腰,抽泣着说:“豌豆错了,再也不敢了,师父就别打豌豆了。豌豆真的知道错了。”
一边认错,一边哼唧,在怀里这顿蹭啊。
李值云垂眸看她,方才的盛怒急转而下,已经有些忍俊不禁了:“哟,屁股要开花了,知道认错了。这是假的吧?只打算把师父糊弄过去对吧?”
“系真的,系真的……”她在怀里蠕动个不停,像只肥嘟嘟的小虫子,“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说这样的任性之言了。”
李值云勾起唇角,用戏谑的语气说道:“可师父受你感染,今日就想任性一回怎么办?”
小豌豆讶异地抬起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便觉得屁屁一凉。
紧接着,李值云夹紧了她,戒尺便如疾风骤雨般落下,每一记都拍在小豌豆光溜溜的肉团子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小豌豆起初还强忍着,只发出闷哼,但很快便撑不住了,哇哇大哭起来:“师父……呜呜……别打了……好疼好疼……”
她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却被李值云死死夹在咯吱窝里,动弹不得。泪水混着鼻水糊了一脸,小脸蛋涨得通红,屁屁也被揍得通红,像只两只熟透的红苹果。
喊疼了,李值云就暂时停手,轻抚着眼前那只红苹果,十分邪魅的说道:“原来任性起来,如此快意。这小屁股生的极好,手感又佳,打过之后,胀胀软软的,触手生温。师父真想以后经常打上一打,也算是游戏一桩了,豌豆以为如何?”
此时的小豌豆尴尬的无地自容,十分难过了呜了一嗓子,十分沮丧。
然后就趴在那里抽抽噎噎,也不为自己辩驳了。
听着她的低泣声愈发难过,李值云这才放下戒尺,把腿上的小孩翻了个面,看着她的一脸泪花说道:“看来豌豆不喜欢师父任性。”
小豌豆抽了下鼻子,豆大的泪滴又滚了下来。
李值云给她擦着泪:“师父一个人任性起来,就可以把你治的啼哭不已。可这世上,还有无数个比师父厉害的人呢。你需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任何时候,都莫要仗着自己一时的权势,目中无人,肆意妄为。”
小豌豆轻轻的点着头,大眼睛之中噙满了泪水,可怜的像是个被捶楚过的葡萄精。
李值云面对着她,把声音放得格外柔和,继续耐心地讲着道理:
“诏狱不是你挟私报复的工具,而是替圣人明断朝政的公正之所。再说了,你不喜欢的人,未必是坏人;你喜欢的人,也未必是好人。况且说,这世间的是非曲直,往往难以一眼看清。所以凡事,都要有章可循,有法可依,你懂了吗?”
她目光关切地注视着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小豌豆嗯了一声,“懂了。”然后又觉得害臊挂不住脸,便折过身子,把脸埋到了师父的怀里。
李值云笑着,任凭小孩的鼻涕眼泪抹了一怀,再揉揉火辣辣的屁屁,才十指轻柔的为她提上裤子,放她下地:“好了,你找孙主薄玩去,帮她理一理年底的账。师父这厢,徐少卿就要来了,有事相商,你莫要近前捣乱。”
小豌豆乖乖巧巧的洗了把脸,这便拖着一只痛屁屁,慢腾腾的挪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李值云笑嗤一声,“这恶魔崽子,非得收拾一顿,才知道老实。”
……
徐益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寒气,感觉要冻坏了。
“你这是上哪儿去了?眉毛都结霜了。”
徐益搓着手,连忙凑到了熏笼旁,快速地饮下一杯热茶,这才启口说话:“在外头跑了一天,能不冷么。药贩子的老巢一举端了,个顶个的押进大理狱了,可是画像上那小子,硬是逃了。”
“那小子叫什么?”
“据药贩子们说,名叫曾可,京城人士。我去了一趟他家,家中有一白发老母,有一十三岁的幼妹,就在南城茶花街附近的九曲巷。”
“又是九曲巷。”
“怎么?”
“你忘了,楼水昌就住在九曲巷。这个周仕丹,很喜欢把自己的亲信安置在一处啊。”
“对啊,楼水昌也住在九曲巷。”徐益的眉头微微一蹙,“时下,已着人布控在九曲巷附近了,只要他一现身,立马归案。”
李值云靠在了椅背上,在心中想到,苏娴不也刚好在那一片地方购置了医馆么。
徐益转过头来:“这两日,你在忙什么?也不见你为冰溜子案献计献策了。”
李值云耸肩:“全城不张贴着呢么?”
徐益弹了下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我倒是给忙昏头了,那孩子怎么样了?”
“还好,情绪稳下来了,至于伤势,慢慢恢复吧。对了,圣人说要在冰台司南边建诏狱,连小豌豆都说,以后不喜欢谁,可以直接抓了,我刚打完她一顿。”
徐益扑哧一笑:“孩子这是实话呀,你打她作甚?”
李值云无奈叹气:“是不是实话,都不能摆在明面上讲。还不到十二岁,就已经提了八品评事,恐怕不出三年,就会变成圣人的得力心腹。届时,我这个当师父的,也要退位让贤。如此还则罢了,只恐她年幼无知,行事狠辣,以至树敌太多。有朝一日,不能全身而退。”
徐益笑晏晏地看着她满面愁容,故意打趣道:“既然惹得我们李司台这般心忧,不如直接家法处置,打死算了,一了百了。”
李值云闻言抬头,十分无语:“哪里舍得?你疯了吧!”
徐益笑着,把两人的披风从衣架上取下,在熏笼上烤了一烤,随后递给了李值云:“既然不舍得,那就不要多想了,随我出去一趟。这人心啊,都是肉长的,你对她好,她能不清楚?天生恶种毕竟是极少数,她不会不知恩的。”
李值云接过斗篷,问了徐益一句:“那我经常打她,她会恨我吗?”
徐益侧过眸子,眼眸清澈如寒潭,平声说道:“恨不恨,得问你自己了。如果出发点真的是为了她好,她一定会体谅你的苦心的。”
李值云沉沉的嘘了口气,仍然是一副犹疑貌,喃喃道:“那好吧……”
这声音无力的,几乎能被风吹散,整个人还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
徐益拍了下她的肩膀,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经验:“打完了,还求抱抱,就是不恨,我小时候就是这样。挨了教训后,总想凑到父母身边讨个安慰,心里哪还有恨意?只恐父母不喜欢自己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微光,“所以啊,恨与不很的,你不必去询问她,只肖观察她的行为足矣。”
李值云终于笑出了声,嘴角上扬,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看来徐少卿极有经验啊,定是尝遍了竹笋炒肉的滋味,所以才分析的如此透彻。”
徐益嗤地一笑,摆摆手,压低声音道:“岂止竹笋炒肉啊,连煸出三回油的回锅肉都吃过。那滋味,啧啧,当真是回味无穷。这些事儿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哈,可别说出去,影响本少卿仙气飘飘,超凡脱俗的形象。”
他故作正经地挺直腰板,眼中全是逗闹的笑意。在李值云面前,他一直都很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