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前，他们等来沐家松口。
沐家定下的时间是半月后，他们可不会等那么久，派出探子一路尾随竖亥老祖来到此处，结果竖亥老祖没见着，却看见了那个蓝袍少年，还有病歪歪的沐家姑娘。
虽然这姑娘……看着没那么重的病气，反而容色艳丽，鬼气居多。
她目光轻飘飘的扫过来，众人不由得退后几步。
其实忆柯挺好奇：第一次黄册子异样，由沐家带领，他们齐刷刷来到湖心亭，还差点破了结三世重。第二次，他们驻守在湖心亭附近，她和执渊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整整齐齐的场面。
这是第三次。
他们一路尾随，想说什么又不说，想做什么又不做，到底要干什么？
风卷落叶，密林中，竖亥抛着阵石，坏坏的笑了笑——他就是故意的。
变故发生在那一瞬间。
竖亥半跪下来，掌心用力，阵石契入地底，卷起罡风，尘土滚滚，鸟雀惊起，林声如涛。
忆柯站在水边，江河广阔，对面河岸还有画舫，光华流转，莺歌燕舞。她眼眸中转着波光，似乎是在赏景。
然后她随风一笑，转过身，指尖不知何时夹了颗小石子，嗖——弹出去，落在摆渡众人脚边。
沐筱满脸震惊，还没做出反应，身后就传来阵阵尖叫，随即而来的是倒地的“人”，穷凶极恶的厉鬼，铺天盖地的须弥。
场面一度混乱。
竖亥抱手站在林中，眯着眼睛看前方：浅蓝色光芒笼罩着任何活人，不论是须弥还是厉鬼，都无法沾染分毫。混迹其中的木偶倒在地上，零件散落满地。
细如丝呼啸着掠过人群，避开蓝色护罩，直指厉鬼。
虽然看上去人仰马翻，但不该受伤的人毫发无损，该暴露的木偶纷纷炸开，细如丝收缴小鬼，速度快极了。
竖亥满意地拍拍衣摆，笑了。
一天前。
忆柯坐在院中摆弄棋盘，执渊去找沐筱拿药材，她的身体状态不好，为了让执渊放心，就拟了个药方给他，药气腾腾，他忙活些，心里也能放下点。
而竖亥在看见那药方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那是滋养小鬼的方子，是无常镇的偏方，来自“无不知”。
执渊不懂药理，和芒澧一样，不喜这些“歪门邪道”，回来后不是在忘川渡魂，就是去琉璃宫殿查阅资料，什么鬼市什么无常镇，在他那根本就不存在。
竖亥不一样，他是个杂修，对于这种偏方，简直了如指掌。
但他不傻。
这是师父交给小渊的任务，那便有师父她自己的用意，让他比较忧心的是，师父如今的状态。
心念急转只在眨眼间，竖亥的伪装之术本就高明，更何况执渊还不设防，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还被竖亥忽悠了句：“这方子不错啊，取材用药精妙至极，不愧是师父。”
执渊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松，上下打量着他，问：“去哪儿了？”
“还问呢，那木偶人，藏匿人群，划破了是难，分不清也是难，让我好一通调查。”
“如何？”
“有头绪了，正要和师父禀报。”
执渊点了点头，径自去生火了。
竖亥舒出一口气，转头去到小院，找忆柯。
木偶人其实难以生成，柏煜是神木，用他自己的枝丫为原材料，才造出了这么百个。
不过就算只有百个，其中的须弥和小鬼也不容小觑。
竖亥还说，因为其中蕴含的须弥太多，阴气太重，要是放在凡人堆里，不仅容易受伤，运气不好的话，遇上几个有水平的摆渡人，事情败露是必然的。
以柏煜这种谨慎的性子，不会留下那么大的破绽，他只能把木偶做得非常精细，有武功还聪明，既有自保的能力，又在摆渡人中保持中间水平，不会因为太过出挑而被盯上。
为什么是放在摆渡人中呢？
因为摆渡人常年和各种鬼魂打交道，身上阴气重是必然的，没人会觉得奇怪。其次这些木偶还可以作为他的耳目，盯着摆渡人的一举一动，以免出现意外，影响他的计划。
这本该是万全的。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三百八十年前，本该葬身在轮回道下的忆柯，献祭幽界的执渊，竟然都还在。
而那些木偶人，成为了他们顺藤摸瓜，揪出他的线索之一。
忆柯敲着棋子，思忖之后道：“沐家最近常收拜帖，都是后辈，他们想见，那就见见吧。”
“城中人多，沐家又刚刚修缮完毕，立冬日，引他们去城外。”
竖亥问：“清熙山呢？那些木偶会不会藏在清熙山中？”
忆柯敲棋子的动作一顿，她说：“不会。”
梓澈命里是有仙缘的，清熙山是个灵气充沛的地方，门下弟子修心重于修道，每个人身上都有股浩然正气，那些木偶要是上山，怕是连守山剑阵的都过不去。
竖亥摇头唏嘘：“真不像摆渡人啊。”
众摆渡人毕竟没有事先准备，虽说有阵法护着他们，却也是慌了神。稳重些的发现规律，左右也伤不了自己，就鼓起勇气，画符降鬼。
很快他们就发现，逸散在他们周围，伴随着厉鬼的黑色雾气，慢慢的拧成了一股，朝着某个方向流去。
细如丝把鬼魂串成一串，甩到竖亥面前，竖亥无语的看着执渊：“好啊小渊，趁着其他几个师兄妹不在，尽逮着我使唤？”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接过那些小鬼，阵石在树干上敲击三下，雾气袭来，他回头看看那些魂魄，颇不情愿的说：“走了。”
“讲吧，生平事，干了什么，怎么会被困在木偶里？”
“哎等等，你这前后对不上啊，重新说重新说，这黄册子，它只能记录真话。现在的鬼啊，胆子真大，都敢在摆渡人面前撒谎……”
竖亥喋喋不休的声音远去，他不如执渊那么惜字如金，却也不是话多之人，但每次渡魂，他都会叽里咕噜的说上很多。
大概是觉得……黄泉路寂寞，如果只有归人语，再配上滚滚不息的忘川水，高而远的极光天穹，那太怆然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每次都一反常态，和那些鬼魂插科打诨，硬生生把这悲凉气氛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