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渊踹了他一脚,他踉跄前倾,差点掉水里去,好在天恒拉了他一把,堪堪站稳,抓紧机会迅速把话说完:“不过怎么还是那么荒凉?!”
执渊抬眸,那人怂的,已经躲到执溯后面去了。
执渊轻笑了声,被气的,随后抬眼看向执溯。
执溯和他对视,瞬间就懂了,在执渊动作的时候,立刻闪开身,细如丝出手,把执洬五花大绑,那孟婆汤,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灌入口中。
执洬脸都青了,生无可恋的坐在木板上,赖着不起来。
执渊也不惯着他,转身把碗递给天哲和青冥。
天哲和青冥行了礼,一饮而尽,船至河中,彼岸花落入忘川,漩涡起,轮回道出,天哲站在船边,转过头问:“我们……以后还会是兄弟吗?”
执溯拍了拍他的肩:“会的。”
一定会的。
不管过了多久,以什么样的方式,他们都会是兄弟。
天哲笑了笑,天恒站在他旁边,还有青冥青霄,几人对视一眼,然后纵身一跃,落入那不见底的黑暗中。
黑暗的那边,是婴孩,是新生。
执溯叹了声,执洬这才懒洋洋的站了起来,问:“叹什么?不是说好,再相见么?”
执溯面向执渊:“没什么,只是忽然想……”
“小渊,你以后,还会送我们吗?”
执渊缓缓点了下头,道:“会送。”他顿了顿,又说:“会送很多次。”
执洬走过去紧紧抱了他:“行,下次来时,我想当舅舅。”
本来还有些动容的执渊,脸色顿时一言难尽,再次给了他一脚,这回没留情,不由分说的把他踹到轮回道中。
“欸你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踹呢?听好了,下次来,我——要——当——舅舅!”
执渊摇了摇头,执溯也是很无奈,他对自家弟弟颔首,说:“就到这了。”
“你二哥啊,怕黑,轮回道有些长,我陪他一起走。”
执渊垂眸,“嗯”了一声,在摆渡船上站了很久,漩涡平息之后,他才觉得,这幽界,确实是太安静了。
很奇怪,他魂魄缺失,忘却所有的时候,觉得孤寂;可是现在,明明已经想起来了不少,可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还是觉得荒芜。
或许吧,人本就是要孤零零的来,然后又孤零零的走,似乎无一例外。
但是现在,在他的身后,在另一条,姗姗来迟的摆渡船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红衣席地,身后彼岸花热烈,天上薄纱浮动,水声滔滔不绝,她提着一盏灯,穿透幽界的雾,落入执渊眼中。
那一刻,万千重担烟消云散,天上人间只有她,也只能是她。
执渊驱船驶近,两人隔着船头相望,忽然执渊别过头,眼尾带着笑。
忆柯好整以暇,问:“在想什么?”
执渊一本正经咳了声,他不擅说谎,而且忆柯盯得紧,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回:“在人间时,听说书先生讲,秦淮河上,才子佳人,移船相近,邀相见。”
忆柯接:“那现在,我们就做一回,这让人艳羡的,才子佳人。”
“公子,此乃忘川,所来为何?”
“寻一梦中人。”
“可寻到了?”
执渊跃起,落在忆柯面前,认认真真的说:
“梦中人,即眼前人。”
忆柯竟然红了脸,是谁说咱们这位大人冷心冷性,不会讲情话的?
他其实比谁都会。
盘旋已久的湖心亭大雾,终于散了。
轩辕是被冻醒的,手臂上长满了鸡皮疙瘩,他用力搓了搓,随即才反应过来,他一只鬼,怎么会怕冷?
结三世重解开之时,会有大量的阴气逸散,轩辕先是被阴气冲击,最不巧的是,执渊开的那个,通往幽界的口,就在他的上方。
不被冷醒才怪!
他倒抽了口凉气,恍然发现,万物冰封,天地素白的那个湖心亭已经不见了。舌尖的最后一点烈酒味,也悄然散开,他转过身,发现湖心亭还是那个湖心亭,钱塘正值秋末,霜降时。
他站起身,船身摇晃了两下,谛听变戏法似的,变出了几块桂花糕,想要把念念逗笑。
谁知念念却不要:“阿谛,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了,我不是。”
桂花糕被举在半空中,谛听顿时手忙脚乱了起来,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张脸涨成了红色,想开口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念念无法,一把拿走他手里的桂花糕,折腾了这么久,她还真有些饿了,塞了一块到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阿谛,我想不通……桃花源的那些少年……”
“如果说,结局是注定的,那我觉得,如果他们是为了追求自由,中道崩殂;或者是一辈子困在桃花源,殁于内乱;总好过,逃出来了,但是就这样轻飘飘的,因为一个药箱,死于贪婪之下。”
“他们心心念念的世间,带给他们的,是当头一棒,要了命的那种。”
“所以啊,我现在想不明白了,这个人间,到底是善是恶?主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去守护的东西,真的值得吗?”
桂花糕已经咽下去了,她说着,声音小了很多,也知道这是大逆不道的言论:
“我也不知道,我以后看世人,是该以主人那种……宽怀一切的悲悯之心,好坏包容,海纳百川;还是该处处戒备,坚信人性本恶,以自己为先,利益为重……”
两种态度,截然不同,一种是神性,而另一种,则是人性。
或许少年们的惨烈,带给她的,不仅仅是离别之痛。
而是她发现:头顶的天地,一但被撤去了保护伞,就顿时变得不堪起来,鱼龙混杂,人心叵测,不是一句年少,一声我想,就能解决的。
她真的……被主人,被谛听,被几个姑姑和小叔,保护得太好,太单纯了。
和很多次一样,谛听低着头,他答不上念念的问题,只能沉默。
良久后,他看向念念,问:“还记得煌筌溪家吗?”
念念点了点头。
“溪烃固然可憎,但我知道你,你应该还记得,那个为了‘孝’字,在祠堂受尽折磨的溪家小姐。”
“她苦苦哀求主人,只是因为,她得知她的母亲,重病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