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监牢里,沈寄风躺在干燥的草席上,若是仔细看,草席下边还垫着一床厚实的棉被。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为她身下的干草堆,平添了一丝暖意。
不远处的桌子上,放了一只烧鸡,还有葡萄,脆梨等水果,桌面上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吃食。
关常倚着门框,和沈寄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大门口。
“你到底是来陪我聊天的,还是别有用心啊?”沈寄风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草棍。
“我当然是来陪郡主的,天地可鉴。”关常开口就是奉承话。
沈寄风吐掉草棍,翻身下了草堆,“你和我说实话,礼泉村中毒案查到哪一步了?”
关常急忙闭紧嘴巴,眼睛骨碌碌直转,不管沈寄风怎么盯着他,愣是没和他对上眼。
“皇爷爷定的期限早到了,你偷偷告诉我,也不违规吧。”
关常僵直的脊背放松下来,还真是,左右都是皇家内部的事,郡主早晚都会知道,还不如从他这里告诉郡主,还能卖她一个人情。
关常又往门框里挤了挤,“我们抓到了投毒的人,他承认受燕王府管家指派,只是这位管家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燕王殿下能不能抓到人,陛下怎么处置?”
关常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自己,“大理寺无权过问了。”
沈寄风呆住了,怎么会是三叔?那次在西苑,沈寄风能明显感觉到三叔对她态度的变化,虽然谈不上多亲近,但应当不会害她才是。
难道是因为二婶的事?可如果是因为这点,杀人灭口可比找人投毒简单多了,没必要如此迂回。
投毒的目标更像是银矿,而不是沈寄风本人。
“我三叔承认是他做的了吗?”
关常摇头,“郡主,我就是个八品小吏,神仙打架的事没资格,也没路子知道啊,不过我们大人说了,燕王连赌场都开,先前朝臣也有人举荐他接手银矿,他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也不稀奇。”
沈寄风并不知道朝中之事,被他一说倒也能自圆其说,三叔当初的确想加入银矿的暗股,为此还买了满城的铅料作为筹码。
只要想到三叔,沈寄风眼前就会浮现当日西苑里,那个抱头痛哭的身影,一个因自卑而不敢爱的人,是个可怜人,但可怜人发起狠来,还真能无所畏惧,六亲不认。
六亲不认的赵铮跪在崇文殿外的青石板上,已经整整跪了两个时辰。
元昌帝过了有生以来最糟心的一个生日,好不容易睡一觉,醒来还遇见个更糟心的。
赵铮自然没有承认自己指使投毒,但关键人物杨管家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口黑锅到底背多少,全在元昌帝一念之间。
元昌帝揉了揉眉心,近日总觉得比平常更容易疲累,只叹岁月不饶人。
呵,万寿无疆?元昌帝自嘲一笑,伟大如秦始皇也逃不过生死二字,他又何德何能幸免,只是朴儿的路还不平,他得替他撑着。
环顾四周,铜鹤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偌大一座宫城,也只有一个老太监可供他聊聊心事。
“老三做下这等错事,本该严惩,可朕一想到他自小就因为残疾而自卑,实在硬不下心肠。”
林平安低着头,整理着折子,“知子莫若父,陛下心里有三殿下。”
元昌帝目光落在请旨立储的折子上,随手抽出一本,翻开一看,是礼部尚书,再抽一本,是御史台的。
“朕老了,这江山早晚要交出去,朕也并非没给过老二机会,可他不是个能容人的,若是让他即位,朕的这些儿子们,孙儿们,都没有好结果,朕登基之初,用了雷霆手段整肃贪腐和吏治,继任者该是个仁君,否则只怕步了秦朝的后尘。”
林平安停下手里的动作,跪倒在地,“老奴惶恐。”
元昌帝伸出手把他扶起来,“你岁数也不小了,别动不动就下跪,话是朕说的,你惶恐什么?”
林平安只好把腰弯得更低。
“传旨,三皇子御下不严,纵容家奴,致使礼泉村百姓无辜受难,责其赔偿礼泉村伤亡家属伤亡抚恤金,每户每人白银100两。褫夺亲王爵位,降为郡王,为先皇守陵,无召不得归京。”
一道旨意,把赵铮送去了金陵。
元昌帝是开国之君,老家在金陵,登基后他追封自己的父亲为宁仁祖,因为祖坟不宜妄动,就在原址的基础上做了扩建。
林平安将他扶起。
“三殿下,陛下还是顾念您的,此事必须给百姓一个交代,金陵是龙兴之地,此去远离朝堂,亦远离了是非,反而是好事。”
赵铮本已做好了被贬为庶民的准备,没想到文昌帝到底是网开一面。平时不觉得京城有多好,如今一朝被贬,却发现自己竟然舍不得。想到自己先前一直消极怠工,还不经常来请安,反倒是元昌帝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好好成家,赵铮心头泛酸,他的父亲是一国之君,平时日理万机,心里装着天下,可对自己也并非全无关心。
“林公公,父皇年岁大了,您跟在他身旁,还请多顾着他的身体,晚上少批点折子。”
林平安将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了元昌帝。
元昌帝字写到一半,停了下来,无声叹了口气,“老三也是苦命人。”
大理寺赶到西京银矿的时候,初永正带着匠人和矿工干得如火如荼,辉铅矿石正被源源不断地从六号坑里被挖出来。
此次带队的仍然是丁巳,无他,路和人,都他最熟悉。
矿上没有了沈寄风做主心骨,丁巳又拿来了圣旨,所有人都缩成了鹌鹑,任凭大理寺在矿上搜查。
很快,在冶炼坊里,找到了一箱同样刻着天佑通宝的前朝银锭,不仅如此,其中还有几枚银锭刻着万寿无疆的字样。
丁巳没想到,证据来得如此容易,作势就要抓人。
姜三郎挡在所有人身前,“丁大人,就算是要抓人也得说清楚吧。”
丁巳上下打量着姜三郎,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口气倒是不小。
他举起一枚银锭,“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前朝的银锭,私藏此物,意同谋反。”
众人脸色巨变,姜三郎战战兢兢道:“丁大人,郡主是皇室中人,何来谋反一说。”
“本官且问你们,这银锭从何处来?”
众人面面相觑,初永翻出自己记录的本子,每一笔银两都都来处,唯独这一箱是凭空多出来的。
初永又想起在刑部大牢的日子,几欲站立不住,姜三郎上前一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丁巳将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沉声道:“皇上有旨,即日起查封银矿,待大理寺审查过后,与此事无关者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众人哗然,好好的银矿怎么说封就封了,难道郡主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