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听得哭笑不得,忍不住轻轻抽了下手。
“妈,真不用……上个月我才刚买了两身新衣服,还是在供销社挑的最好的布料,做得也挺合身。”
“那咋能一样!”
刘芮英立刻反驳,语气斩钉截铁。
“平常买衣裳是一回事,现在这是天降大喜!人生大事临门,不换新衣,就是对老天爷不敬!老话说得好:喜事要新,新年要吉,人走好运就得换个模样!”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林嘉无奈地抿了抿唇,只轻声解释道:“妈,工作通知才刚下来,还没正式报到呢,万一……万一中间还有变数,岂不是白花钱?”
刘芮英一听这话,脸色却更坚定了。
“哪有什么变数!上面的红章都盖上了,还能反悔?我看你是太实在,不知道珍惜这份福气!钱算什么?只要是你该得的,我砸锅卖铁也得给你撑起来!”
见她态度坚决,林嘉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好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那……听您的。”
晚饭过后,厨房收拾干净。
刘芮英坐在床沿上,脸上的喜气怎么都压不住。
她再次拉过林嘉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声音竟有些发抖。
“小林啊,这等天大的好事,怎么能藏着掖着?得赶紧告诉家里人啊!你爸妈知道得多高兴啊!这一辈子盼的就是你能有个好前程,如今真成了,他们要是知道了,怕是连做梦都要笑醒!”
林嘉心头猛然一沉。
她垂下眼帘,不敢看刘芮英那满是期盼的眼睛,只觉喉咙干涩,半晌才挤出一句。
“妈……我……我爸妈他们……”
刘芮英却浑然不觉,满脸慈爱地说:“是啊,你爸你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吃尽了苦,受尽了罪,不就盼着你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吗?现在好了,你进了省农学院搞研究,那可是省里的金字招牌单位!明儿一早,就发加急电报,让二老早点儿沾沾这喜气!”
林嘉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
报喜?
她哪儿还有家可报?
郑耀华一家八成还在东州的国营农场里啃着糙面窝头。
而原主那对含辛茹苦把她养大的亲生父母。
早在几年前的一场寒冬里,就相继闭上了眼,走得悄无声息。
坟头的草,都长了好几茬了。
“妈,真不用这么急……”
她轻声细语。
“农学院刚把录取的事定下来,手续繁杂得很,好多事情都还没理清楚,像报到流程、宿舍安排、课程表这些,都还在等着我去跑。我现在连住哪儿都不知道,更别说安顿下来了。等我真正把脚跟站稳了,一切都上了正轨,再写信也不迟。”
“现在写了,万一有变,反而让家里空盼一场。”
她补了一句,语气里透着几分谨慎。
可刘芮英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她的迟疑。
“你这孩子,心思太重了!动不动就东想西想的,有啥好犹豫的?这事儿能有啥变?就算有,那只能说是好事多磨,是磨炼人,不是坏事!你爸妈要是知道你考上了农学院,成了大学生,怕是连觉都睡不着,半夜都要爬起来笑醒!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信,必须写!”
“你爸妈把你拉扯大,图的啥?不就是想看你有出息,能出人头地吗?小时候家里穷,供你上学不容易,省吃俭用,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现在你终于鲤鱼跃龙门,成了村子里头一个考上大学的姑娘,这是多大的荣耀!可你倒好,还不肯告诉他们,这像话吗?”
刘芮英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来,信纸我这儿有!你公公上回从省城回来,特意捎回来的,说是城里大百货公司卖的高级货,纸面又白又韧,一张顶得上咱们平时用的五张!省着点用,写不好还能撕了重来。现在就写,趁天还没黑透,明儿一早就拿去邮局寄走!别拖!”
林嘉怔怔地望着她忙前忙后的背影,脊背微微发凉。
她知道,一旦拒绝得太干脆,难免会引起刘芮英的怀疑。
可要是答应得太轻易,又等于把自己推入一个无法回头的境地。
那封信,究竟写给谁?
“妈……”
她终于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
“我家那边……通信不太方便。我们村离镇上邮局远,山路难走,信寄过去要先转到乡政府,再由村干部派人送去,来回一趟得好几个月才收得到……有时候信在路上压着,半年都到不了。真寄了,他们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庭樾一直沉默地坐在旁边,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着。
此刻,他却忽然抬起了头,把视线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刘芮英已经拿着纸和钢笔走到了她面前。
“别磨蹭了,快写!笔都给你准备好了,纸也够,还能怕写不出几个字来?你爸妈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早写早安心!快,拿好!”
“妈。”
刘芮英的手猛地一僵,举着信纸和钢笔。
她的脸微微转向声音来源,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沈庭樾慢条斯理地把茶杯放在木桌上。
他神色平静,语气平稳得听不出半点波澜。
“报喜不差这一天。林嘉刚接到调令,农学院手续一堆,像学籍注册、档案调动、宿舍安排这些,哪一件不是要跑腿操心的?她连住哪儿都还没着落,现在就写信回家,未免太早了。”
他缓缓抬眼,目光淡淡地扫过林嘉低垂的脸庞,又从容地落回刘芮英的脸上。
“等她真落了地,把一切都安顿妥当了,再写信也不迟。何必急在这一时?”
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林嘉。
“等你先在农学院站稳脚跟,做出点实打实的成果,再写信,不是更踏实?到时候你不仅能告诉他们你进了哪所学院、学的是什么专业,还能说说你的成绩、你的进步、你未来的打算。家里人听了,才真正安心,才不会空担心。”
沈庭樾停了停,目光沉静地望向刘芮英。
“再说,要是她家里真像她说的那样,一封信寄出去,来回一趟得好几个月。这期间咱们干等着,心里也不踏实,消息还未必能及时传到。不如等她安顿好了,我这边找找关系,看看能不能申请个探亲假。到时候,我陪她回去,当面跟长辈们报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