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龙涎香气息从未淡过，赵明珠不知道是自己闻不惯这气息，还是眼前的君父的威压太甚，她竟有些呼吸不畅。
“明珠，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燕寒缓缓地继续说道，显然赵明珠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恐惧令他满意，“朕与你母亲，给了你身体，赐予你性命，你就要感激涕零，懂吗？至于赵明成，他出钱出力，养了你二十余年……他的付出与功劳，朕不会忘记，自会赏赐。”
“至于你，”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赵明珠，先前口口声声的那些“朕的骨肉”、“亲生女儿”的柔情和慈爱全部荡然无存，“好好在千秋殿住着，等朕为你安排认祖与册封典礼。”
赵明珠咬着牙，抬眸和这个男人四目相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憎恶。
“陛下所言不错。但民间也有言‘养育之恩大于生恩’，”她几乎一字一顿，“臣女恳请陛下，放臣女归家！”
赵明珠知道硬碰硬也许并无好处，可事已至此，燕寒连“立刻杀了你”这话都说出来了，她又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赵尚书二十四年来将我视作己出，如今叫我如何能斩断这份恩情？纵然陛下是至高无上的君父，给予了我生命，可我心中唯一的‘爹爹’，有且只有赵尚书一人！”
燕寒本来已经转身准备离去，听见赵明珠这番近乎咆哮着吼出的“肺腑之言”，这次他不再是愤怒，而是讥讽。
他顿下脚步，微微回头，看着地上把头埋得更深的赵明珠，唇畔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
“哦？”他觉得可笑，“那若是朕就算不应，你要如何？”
她一介女子，赵明成也不过是个臣子——都是他的子民，要如何去违抗他的命令？自打他登基，这世上还真就没有人能忤逆他丰顺帝！
赵明珠却像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般，她依旧深深地匍匐于地，沉沉的声音从蜷缩的身体下传出：
“陛下说‘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她深吸一口气，给予自己玉石俱焚的勇气，“典籍中有哪吒剔骨削肉还于父母，那赵明珠也可以以死偿还陛下的‘生育之恩’。”
“你威胁朕？”
如此一番振聋发聩的话，落进燕寒耳中却是轻飘飘的棉花。
他只在意自己是不是被“威胁”了。
“朕不是已经告诉你，你能活到现在全部仰仗你母亲与朕的那些情分？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消耗朕因此而有的耐心呢？”燕寒说道，“不过你这么‘不知好歹’的性子，倒是与你母亲如出一辙。”
赵明珠被眼前这人的无耻震撼，她颤抖着肩膀抬起头，却也只敢看着那明皇的衣角。
“仰仗你母亲与朕的那些情分”？
什么情份，强迫云瑶导致她郁郁寡欢到死的情分？让她与刚出生的女儿天各一方的情分？
云瑶这辈子所有的凄惨都拜此人所赐，燕寒竟然还有脸敢提。
甚至把云瑶那些不屈、刚烈说为“不知好歹”……
燕寒含笑看着赵明珠：“你以为自己寻死觅活的，真的能威胁到谁？”
“……我不想威胁谁，只不过是想保全自己的那一点执念罢了。”
“执念？你是说，裴家那小子？”赵明珠不答，燕寒心中的答案便更加明了，“裴家现在不过是个空壳子。你嫁过去，不仅对赵家毫无帮助，反而过不上如今的生活。”
“但是如今你是皇室的公主，你要什么样的男儿，朕不能给你寻来？就算下嫁，有这一层身份在，谁人敢轻待了你？”
赵明珠心中的怒火，随着燕寒每说一个字，便越甚一分。
所有的一切，在燕寒眼中，不过都是可以衡量价值的利益。
“可……”
“够了。”燕寒打断她，“朕已经足够耐心，和你说的也已经足够多了。”他起身抬脚，朝外走去，“你若是执意不改，依旧要……以死谢恩？那便去。”
他抬手唤来公公：
“吩咐下去，把千秋殿收拾整洁，一切用品全部准备妥当。”停顿一刻，燕寒的目光在赵明珠身上很快掠过，“再多放一条白绫。”
“……是，陛下。”
这偌大的养心殿便只剩下赵明珠一人。
鼻尖萦绕的龙涎香，让她觉得刺鼻又辛辣。抬头再看看燕寒的背影，她终于知道，复仇这条路，道阻且长。
“殿下，千秋殿已经收拾好，请移步吧。”一个老嬷嬷过来，恭恭敬敬地对赵明珠说道。
赵明珠只觉得“殿下”二字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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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殿曾是长公主所居住的宫殿，这里的装潢、设施一应俱全，说是奢华也不为过。虽只是个殿，但规格却不输坤宁宫，连翊坤宫都叹为观止。
嬷嬷一边带着赵明珠在千秋殿中走走，一边做着说客。
“殿下不知道，这千秋殿自先帝的嫡姐，也就是长公主过后，便再也没有人居住过。如今陛下将这殿给您住，足以证明您在他心中的地位，以及对你的重视。”
“……”
“就是安宁与和顺二位自幼在陛下身边长大的公主，成年及笄后也未必能有您一半的待遇。”
“……”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看完了殿外的景象，一起进了内殿。
殿中的富丽堂皇，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殿下，您看这些陈设，不是西域进贡的，就是皇室传承百年的珍品。除了陛下的养心殿，和中宫坤宁宫以及翊坤宫外，也就只有您的千秋殿能陈设如此珍贵的东西了！”
嬷嬷说着，走上前去一一介绍：
“这是波斯地毯，这是红木珍稀桌，这是……”她的目光有序移动，然后落到那珍稀桌上的白绫上，“……公主，您这么小，后面还有大好的年华，可千万别因为与陛下怄气就做傻事呀！何况陛下是您的父亲，怎么会害您呢？可怜天下父母心……”
嬷嬷说着，要将那白绫收走。一直沉默着的赵明珠却忽然开口，阻止了她：
“别动那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