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您多少吃一点吧……这……您一直不吃不喝的，身子如何扛得住？”宫女看着自打那夜从养心殿回来就失魂落魄的皇后，这一天都茶饭不思的模样，当真叫她捉急却无奈。
沈凌波只是冷笑一声。
她依旧带着面纱，只是暴露在外，依旧哭肿的双眼预示着她的情绪：“熙儿死了，本宫都扛住了，如今又有什么‘扛不住’的呢……”
她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耳语。
“娘娘，大殿下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您这样的……”小宫女依旧不放弃，跪在沈凌波身边求她吃点东西，“还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知道的话，也一定会心疼的！”
“心疼？”沈凌波苦笑着摇摇头，“这天底下会心疼本宫的人，都死了。”
不在乎她因天花而毁容的父母已经与世长辞，现在沈家家主，她的侄儿沈知节，对她的情绪，大概也是因着这“皇后”身份而有的“敬畏”；
她的夫君，高高在上的皇上，早就因为她年老色衰……不，她从未盛放过，且如今也已知道，他从未爱过自己；
她的亲子，熙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幼儿瘟疫夺去了性命，连长大成人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养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
或许因为她曾给予过的“恩惠”、“帮扶”而有些情谊，但就是不知道这情谊，和燕彻执心中的“恨”比起来，到底孰轻孰重。
燕彻执恨她，他不说，但她知道。
燕熙和燕彻执同时患上了瘟疫，但是挺过去的是燕彻执，死的是燕熙。
她那时偏执，相信是燕彻执“命硬”地夺走了熙儿的命，又好不甘心看着自己膝下空空如也，就把燕彻执囚禁在坤宁宫。
连燕彻执的母妃被带走，母族被满门抄斩时，她也看着燕彻执的眼泪无动于衷。
“殿下，您怎么了？”
燕彻执心情烦躁，回了东宫便把湖那边的戏班子叫过来开始演绎。
可台上演着欢天喜地的喜剧，台下的燕彻执却黯然伤神地抹了下眼泪。
侍奉在一旁的美婢便这样问道。
“无妨，眼中进了些杂质。”燕彻执把头偏过去，装作镇定。
实则，他是因为今日沈凌波久违地不准自己去请安，心觉奇怪却实在得不出所以然，又无端想起年幼时那些如今想起依旧后怕的日子，这才伤感起来。
“母后……”他无声地张了张嘴，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以何心情叫出这声“母后”。
燕彻执想，他应该恨她的，因为她的偏执和嫉妒，曾经让自己如履薄冰。可是后来他走出那如履薄冰的境地，靠的竟然也是她。
如今她和背后的沈家，竟然成了东宫最大的力量——他也应该感激她，虽然这是他替燕熙过的人生。
但这样难道不是背叛了母妃和外公？
无解，无解。
一股无名的烦躁感像，是在心中缠绕了无数圈的乱藤，让燕彻执觉得心中憋了口吐不出来的气。
他忽然有些暴戾地推开美婢，语气也不耐烦：“起开！”
这一声呵斥吓得小婢女立刻弹跳出了几米远去躲着，但戏台上的戏子还全然未觉，表演至高潮，正放声大笑着。
“闭嘴！不许笑了！”燕彻执起身，将衣袍一甩，对着戏台大吼一声便转身，随后大步流星离开了东宫。
身后的丫鬟、戏子齐刷刷跪了一片。
坤宁宫里，小宫女依旧在徒劳地劝着沈凌波进食，但她沉浸在绝望的情绪里，只当浑然不觉。
直到殿外的宫女进来传唤，她才有了些反应。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沈凌波眸光微动，但停顿几秒又暗淡下去。
“不见，叫他回去。”
小宫女畏畏缩缩地道：“太子殿下说，若您不见他，他就在殿外等到您见他为止……”
这么决绝？是又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需要她出力？
沈凌波叹了口气，坐直了身体，虽然在这颓败的状态和红肿双眼的加持下，这一举动并无用处：“叫他进来吧。”她停顿了片刻，又道，“你们都退下。”
“是。”殿内外的宫女全部依命令回避。
燕彻执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见了沈凌波那惹人注目的肿眼。
“儿臣见过母后。”
沈凌波没急着叫燕彻执起来：“以后你有什么事情，直接去找沈知节吧。如今他怕是能比本宫帮你更多。”
燕彻执心中诧异。
沈凌波没叫他起来，他就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仔细倾听着。
“你我母子一场，本宫起初只是你的嫡母，后来把你收养到膝下认作己出，也算是倾力相助，问心无愧。”
“芳菲那丫头……你若愿意娶就娶，不愿意……反正沈家除了扶持你，也别无更好的选择了。”
沈凌波终于正眼看向了还维持跪姿在地上匍匐着的燕彻执：“本宫要说的就这些。你回去吧。”
燕彻执抬起上身，但依旧跪在原地。
他沉默地看着台上依旧沉默不语，甚至不看自己的沈凌波。
“母后。”
燕彻执从会说话开始便一直叫他“母后”，沈凌波早已习惯，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句“母后”，沈凌波觉着有些别样在里面。
“母后，您是儿臣的母后。”燕彻执不等沈凌波开口，自己继续说，“今日儿臣前来，并非有事相求。只是担心母后——无论您信不信，都只有这一个原因。”
沈凌波似乎听愣了，面纱之下微微张开了口。
“即便沈家日后另择其主，儿臣也无怨言。至于芳菲，”燕彻执道，“您愿意，沈家愿意，她愿意——那儿臣就娶，太子妃之位就是她的。”
沈凌波忽然感觉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
这算什么，表忠心吗？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却还是不能欺骗自己的内心：她真的因为这些话感到了些……宽慰。
“太子，你……”
“母后说的，儿臣听进去了。现在儿臣的话说完了，也看见母后安然无恙，那便告退了。”燕彻执不接话，自顾自说完，起身便要离开。
但他故意将步子放得很缓慢。
果然。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