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珠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甚至许光耀露出了一个浅淡而温和的微笑。
没有委屈,没有抱怨,没有寻求安慰。
她越是这样淡定,许光耀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就越是强烈。
他下意识地想去握她的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珠珠,你还好吧?”
何珠任由他握住手,指尖微凉,语气却轻松。
“没什么,我挺好的。”
许光耀才不信。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那温和表象下的审视和衡量,足以让大多数人感到压力。
可何珠却像没事人一样。
这种超出他掌控和预料的表现,让他心里没底。
他宁愿她像以前那样,生气时对他又打又骂,委屈时靠在他怀里流泪,哪怕是之前那种带着刺的疏离,至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情绪,知道她在意。
可现在,她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他丢下石子,却看不清涟漪下的真实。
她似乎……不再那么容易被他的举动牵动情绪了。
这个认知让许光耀感到一阵心慌。
他忽然意识到,何珠或许并非非他不可。
她有她的骄傲,她的能力,她的世界。
如果他不够好,如果他让她感到疲惫或失望,她也许真的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也让他前所未有地恐慌。
许光耀异常沉默。
他紧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脑子里却乱糟糟的。
他想起何珠当初决绝分手的样子,想起她面对吴池算计时的冷静反击,想起她在项目会议上的专业笃定……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需要依附他生存的菟丝花。
而他,之前似乎一直带着某种潜意识里的优越感,觉得只要他回头,只要他放下身段,她终究会是他的。
可现在,他不确定了。
“在想什么?”
何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许光耀回过神,侧头看了她一眼。
车窗外的流光掠过她沉静的侧脸,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问。
“何珠,你会离开我吗?”
这话问得突兀,甚至带着点不符合他身份的脆弱。
何珠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她看到了他眼底那抹来不及掩饰的紧张和……一丝害怕。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位看似掌控一切的许少爷,也会因为她的淡定而感到不安。
心里某个角落软了一下,但她面上不显,只是微微挑眉,故意反问。
“许经理这是在担心什么?”
许光耀被她问得一噎,有些懊恼地转回头看着前方,耳根却微微泛红,闷声道。
“没什么。”
何珠看着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档位上的手背上,声音柔和了下来。
“许光耀,我不是一件物品,不会因为你身份的变化或者别人的几句话就改变自己的选择。”
她的手心温暖,传递着安定的力量。
“我在这里,”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而清晰,“是因为我想在这里。仅此而已。”
不是因为他是许家太子爷,不是因为他的财富地位,仅仅是因为,他是许光耀,是那个让她愿意再次尝试去相信、去靠近的人。
许光耀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觉得疼。
但他眼底的慌乱,却在她的话语和目光中,一点点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坚定的东西。
他明白了。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想要留住她,他必须付出同等的真心、尊重和努力,让她心甘情愿地停留。
这不是一场他主导的游戏,而是两个人共同的修行。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郑重,“我不会让你有离开的理由。”
何珠笑了笑,没有再多说,只是任由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车厢内恢复了安静,但某种无形的隔阂似乎被打破了,一种更紧密的、基于平等和理解的联系,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许光耀看着前方漫长的道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真正的爱情,原来也会让人如此心慌,又如此充满力量。
而他,心甘情愿地被这份心慌和力量俘获,只为身边这个淡定又强大的女人。
车厢内重新陷入安静,但许光耀的心潮却汹涌难平。
何珠的手还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那细微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奇异地安抚了他方才的慌乱,却也更加清晰地照见了他内心的震荡。
他目视前方,城市的霓虹透过挡风玻璃,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方才母亲茶室里那看似温和却壁垒分明的氛围,回放着何珠走出来时那过分淡定的神情。
“我不会让你有离开的理由。”
这句话他说得郑重,但此刻在心里反复咀嚼,却品出了更多的滋味。
这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是一种认知的颠覆。
他一直以为,自己拥有的身份、财富、地位,是吸引别人的资本,也是掌控关系的底气。
他甚至曾潜意识里觉得,何珠当初的嫌弃和后来的抗拒,多少有些欲擒故纵的味道,最终总会在他展露真实身份和持续攻势下软化。
可直到刚才,看到何珠在母亲面前那不卑不亢、甚至隐隐带着一种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他才猛然惊觉!
他所以为的优势,在她那里,或许从来就不是决定性的砝码。
她看他,首先看的不是许家太子爷,而是许光耀这个人。
她留在他身边,不是贪图许家的荫蔽,而是基于对他这个人本身的评判和选择。
这个认知,让他既感到前所未有的庆幸,又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意味着,如果他许光耀本人不够好,不够强大,无法给予她足够的尊重、理解和安全感,她随时可以抽身离开。
许家的光环,留不住她。
强大……
这个词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不再是过去那种在商场上攻城略地、碾压对手的强势,而是另一种更内敛、也更坚定的力量。
他要变得更强大。
强大到,在这许家大宅里,没有人能用身份、用辈分、用那些绵里藏针的话语,给她任何脸色看,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和不自在。
他要让他的父母、乃至整个家族都清楚地看到,何珠是他许光耀认定的、并且完全有资格与他并肩的人。
他要为她扫清一切来自他出身环境的障碍和轻视。
强大到,在外面广阔的世界里,无论是吴池之流的阴险算计,还是其他任何风雨,他都有足够的能力将她护在身后,让她可以安心地做自己,绽放她的光芒,而不必因为与他在一起,就无端承受这些纷扰。
他要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而不是她风雨的来源。
强大到,在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里,他能给予她毫无保留的信任、最深切的理解和最安稳的归属感。
他要让她确信,选择他,是她做过最正确、最不会后悔的决定。
这种强大,不仅仅是财富和权力的积累,更是心智的成熟、担当的勇气和给予幸福的能力。
他轻轻摩挲着掌心中她的手,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前所未有的决心充斥着他的胸腔。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让人想要变得更好,更强大。
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守护。
为了能理直气壮地站在她身边,告诉全世界,也告诉她。
看,这就是我许光耀的女人。
谁都不能给她气受,包括我自己。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何珠安静望向窗外的侧影,目光深邃而坚定。
这条路,他会走下去。
用她值得的方式。
……
一间略显陈旧却仍竭力维持着表面体面的高档公寓内。
“废物!没用的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尖锐的女声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彻客厅。
吴池的母亲,吴美娟,此刻全然没有了往日在外人面前那份刻意维持的优雅。
她保养得宜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染成栗色的卷发有些凌乱,手指几乎要戳到吴池的鼻子上。
地上是一只摔得粉碎的景德镇瓷杯,那是她的少数几件值钱东西之一,此刻也成了她泄愤的牺牲品。
吴池低着头,站在一片狼藉中,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
身体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而微微颤抖。
“我费尽心思把你带进许家,指望着你能有点出息,能给你妈我争口气!结果呢?”
吴美娟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你倒好!非但没给我长脸,还尽干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现在好了,被发配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连许家老宅的门都快进不去了!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她越说越气,抓起沙发上的一个靠枕,没头没脑地砸向吴池。
“都是你!跟你那个没出息的爹一样!烂泥扶不上墙!我就是命苦,摊上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东西!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拖油瓶”、“废物”、“丢人现眼”……
这些如同淬了毒的刀子般的话语,一下下凌迟着吴池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
从小到大,他就是在母亲这种充满怨恨和羞辱的斥骂中长大的。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隐忍,最初不过是为了得到母亲的一句认可,为了能让她在许家人面前抬起头。
可无论他怎么做,在母亲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前夫生的儿子”,是她的拖累,是她无法真正融入许家核心圈的耻辱印记。
这一次,他针对许光耀和何珠的行动失败,彻底触怒了许光耀,也让他自己在许家边缘化的处境雪上加霜,这无疑点燃了吴美娟积压已久的所有怨气。
“你以为你耍的那些小聪明别人看不出来?许振华和他那个精明的老婆是吃素的?许光耀那个小崽子是好惹的?”
吴美娟跌坐在沙发上,像是耗尽了力气,声音带着哭腔和无尽的怨毒。
“你斗不过他们的!我们娘俩永远都斗不过他们!我们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只配看着他们在光亮的地方风光!”
阴沟里的老鼠……
这个词像最后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吴池心中仅存的、对亲情或许还有的最后一丝微弱幻想。
他缓缓抬起头,碎发下的眼睛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委屈和隐忍,而是彻底沉淀下来的、冰冷刺骨的恨意。
他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将他视为毕生耻辱来源的母亲,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诡异。
“是啊,我是废物,我是阴沟里的老鼠。”
他喃喃自语,语气平静得可怕,“那又怎么样?”
他推开脚边的碎瓷片,一步步走向门口,没有再看沙发上的母亲一眼。
“妈,”在拉开房门的那一刻,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吴美娟,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飘出来,“你说得对,我们斗不过他们。但是……”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扭曲到极致的弧度。
“阴沟里的老鼠,咬不死人,也能恶心死人。更何况,老鼠急了,也是会带着病毒,拼个鱼死网破的。”
“许光耀,何珠……”
他将这两个名字在齿间反复碾磨,仿佛要嚼碎他们的骨头,“你们让我不好过,让我妈觉得我丢人……那我们就谁都别想好过!”
“等着吧。”
说完,他猛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将母亲后续的哭骂声狠狠关在门内。
走廊昏暗的灯光将他孤独而扭曲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斥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失去了在许家的立足之地,失去了母亲最后一点虚伪的温情,他现在一无所有。
而一无所有的人,往往最可怕。
他掏出手机,翻到一个加密的联系人,发送了一条信息:
“之前的计划失败了。我需要更直接、更有效的方法。钱不是问题,我要许光耀和那个女人,付出代价。”
对方很快回复:“明白。风险会很大。”
吴池看着那行字,脸上露出一个近乎癫狂的冷笑。
风险?
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