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歉了。
他让步了。
他甚至说出可以暂时不做许光耀这种话。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的攻击奏效了。
她成功地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从云端拉了下来,拉到了和她同一水平线的、充斥着狼狈、不堪和真实情绪的地面上。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评判她嫌贫爱富的裁决者,也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搅乱她生活还自以为是的搅局者。
他变成了一个同样会失措、会懊恼、会试图用笨拙方式弥补的普通男人。
一个……
她曾经爱过,或许现在依然无法完全割舍的普通男人。
门外的寂静,就是他方寸已乱的最好证明。
何珠慢慢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
哭够了,也闹够了。
该达到的效果已经达到,继续沉浸在受害者情绪里毫无意义。
她站起身,走进客房的独立浴室。
镜子里的人眼睛红肿,头发凌乱,嘴唇还有些微肿,但眼神却不再迷茫,反而透出一种沉静的、带着一丝冷然的光芒。
她仔细地洗了脸,用冷水敷了敷眼睛。
然后,她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她打开了客房的门。
许光耀果然还站在客厅里,背对着她,身影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孤寂和紧绷。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来不及掩饰的紧张和探寻。
何珠没有走出去,只是倚在门框上,姿态放松,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以及他略显疲惫的眉眼。
“我饿了。”
她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哭过后的沙哑,但语气却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你这里,有能吃的东西吗?不是餐厅那种,是普通人吃的东西。”
她没有提刚才的争吵,没有继续控诉,也没有接受或拒绝他之前的提议。
她只是提出了一个最实际、最普通的需求。
这个转折让许光耀明显愣了一下。
他预想过她可能会继续哭闹,可能会要求立刻离开,甚至可能再次对他冷嘲热讽……
唯独没想过,她会如此平静地说“饿了”。
但这种平淡,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紧绷的神经,让他更加小心翼翼。
“……有。”
他几乎是立刻回答,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急切,“冰箱里有食材,我可以……煮面。”
他顿了顿,补充道,“普通的西红柿鸡蛋面。”
这是他唯一拿手的,也是他们过去在出租屋里最常吃的。
何珠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既没表现出怀念,也没表示嫌弃。
“快点。”
她说完,便转身回了客房,但没有关门,留下一个模糊的的空间。
许光耀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两秒,然后像是接到了什么重要指令一样,立刻转身走向厨房,动作甚至有些匆忙。
他系上围裙,从冰箱里拿出鸡蛋、西红柿和挂面,开始笨拙却认真地操作起来。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紧张,像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
而客房里的何珠,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掌控感的弧度。
看,把他拉回同一水平线后,事情就好办多了。
不再是他施舍般的补偿或让步,而是她提出需求,他来满足。
至于接下来怎么谈?
谈什么?
是彻底了断,还是……
给彼此一个重新认识的机会?
她不急。慢慢来。
夜色渐深,何珠靠在客房的床头,本想理清思绪,却感觉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隐隐的坠痛。
她心里咯噔一下,算算日子,果然……
提前了几天。
她下意识地夹紧双腿,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稍微一动,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暖流涌出。
糟了!她今天穿的是浅色裤装!
何珠瞬间慌了神,几乎是弹跳着从床上起来,冲进浴室。
镜子里的她脸色有些发白,低头一看,裤子上果然已经染上了一小块刺目的红痕。
更要命的是,她没有任何准备!
无论是卫生巾还是换洗衣物,她什么都没带!
一种混合着生理不适和社交尴尬的强烈窘迫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会偏偏是这个时候?
在这个地方?
她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眼眶又开始发酸,但这次更多的是无助和烦躁。
她不可能就这样穿着脏衣服出去,也不可能在许光耀的客房浴室里制造更大的混乱。
挣扎了足足十分钟,小腹的绞痛一阵阵袭来,让她额头冒出了冷汗。
最终,生理上的不适和现实困境战胜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她咬了咬下唇,走到门边,将浴室门拉开一条细缝。
何珠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窘迫和虚弱,从门缝里细若蚊蚋地飘出来:“许……许光耀……”
许光耀闻声立刻抬头,合上电脑快步走了过来。
隔着门缝,他能看到她苍白慌乱的小脸和闪烁的眼神。
“怎么了?不舒服?”
他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语气带着关切。
何珠的脸瞬间爆红,支支吾吾,声音更小了。
“我……我那个……突然来了……没有……没有用的东西,衣服也……脏了……”
她语无伦次,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种私密的事情,要向一个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前男友求助,简直羞耻到极点。
许光耀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耳根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色。
他显然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商场上的杀伐决断、人际间的运筹帷幄,在此刻这种纯粹属于女性生理的突发事件面前,让他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无措。
但看着何珠那副快要哭出来的窘迫模样,以及她脸上不正常的苍白,他那点尴尬瞬间被更强烈的担忧取代。
“你……你别急!等着!”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忘了用平时那种沉稳的语调。
他立刻转身,动作快得几乎带风。
他先是冲回主卧,在自己的衣帽间里一阵翻找。
他的衣服大多都是正装或休闲男装,哪里会有女性用品?
他烦躁地扒拉了几下,最终目光落在几件质地柔软的全新男士t恤和运动裤上,这是他偶尔居家健身穿的,买多了些还没拆封。
他也顾不得合不合适,一把抓过一套灰色运动装和一条干净的新毛巾。
接着,他拿起手机和车钥匙,一边快步走向门口,一边对浴室方向语速极快地交代。
“我……我下去买!楼下有24小时便利店!你先用热水冲一下,暖一暖!我很快回来!”
他甚至没等何珠回应,就拉开门冲了出去,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脚步声咚咚咚地快速消失在楼梯间。
何珠靠在浴室门边,听着他慌乱却迅速的脚步声远去,心里五味杂陈。
他好像……真的只是担心她。
没过多久,也许就七八分钟,外面就传来了开门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何珠!我回来了!”
许光耀的声音带着微喘,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
他走到浴室门口,没有贸然推门,而是轻轻敲了敲,然后将一个厚厚的不透明的购物袋从门缝里塞了进来,声音依旧有些紧绷,但努力放柔和。
“东西都在里面,你看看……看对不对。还有衣服,是我的,新的,没穿过,你先将就一下。”
何珠接过沉甸甸的袋子,打开一看,里面琳琅满目。
不同品牌、不同长度的卫生巾,甚至还有一包暖宝宝和一小盒止痛药。
底下是那套柔软的男士运动服和毛巾。
她鼻子莫名一酸,低低地回了声。
“……谢谢。”
门外,许光耀听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终于松了口气,靠在旁边的墙上,抬手抹了把额头急出来的细汗。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刚才在便利店,面对那一整排女性用品,他简直手足无措,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快速扫荡了看起来可能用得上的各种类型,结账时都不敢看店员的眼神。
什么太子爷的体面,什么冷静自持的形象,在那一刻全都灰飞烟灭。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不能让她等太久,不能让她难受。
听着浴室里传来隐约的水声,许光耀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奔跑而有些凌乱的衣着,无奈地笑了笑。所有的算计、拉扯和骄傲,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意外彻底打断了。
而现在,他只想确认她好点了没有。
听着浴室里隐约传来的水声,知道何珠暂时安顿下来,许光耀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但另一种更细腻的担忧又浮了上来。
他记得她以前生理期时会不太舒服,手脚冰凉。
他沉默地转身,再次走进了那个光洁冰冷却因为刚才一番手忙脚乱而沾染上些许烟火气的厨房。
他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又在一个储物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包未开封的红糖。
他站在灶台前,看着熟悉的锅具,动作有些生疏地接了水,打开火。
水汽渐渐氤氲上来,模糊了眼前锃亮的金属抽油烟机。
许光耀盯着那团逐渐升腾的白雾,眼神有些放空,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过去。
也是这样的夜晚,在她那个布置得温馨却狭小的小公寓里。
她蜷缩在沙发上,抱着热水袋,脸色发白,可怜兮兮地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
那时候,他这个穷实习生能做的有限,唯一学会的,就是在她嘟囔着好难受时,去她那个小小的厨房,笨拙地给她煮一碗红糖鸡蛋。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煮时,手忙脚乱,糖放多了,鸡蛋也煮老了,卖相实在难看。
他端着碗,有些窘迫地递给她,她却眼睛亮晶晶地接过去,小口小口吃得特别香,还仰起脸对他笑,说:“许光耀,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好吃!”
那时她眼底纯粹的信赖和满足,像冬日里的暖阳,能驱散一切阴霾。
他当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只觉得能为她做这点小事,看着她重新笑起来,比拿下任何项目都有成就感。
后来,他煮红糖鸡蛋的技术娴熟了很多,糖量恰到好处,鸡蛋也嫩滑可口。
但她每次还是会像第一次那样,用那种带着点崇拜和依赖的眼神看着他,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那些瞬间,剥离了所有外在的身份、财富和算计,只剩下两个人之间最朴素的温暖和依靠。
是他在那段刻意低调的岁月里,珍藏心底真实的快乐。
“咕嘟咕嘟——”
锅里沸腾的声音将许光耀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他猛地回神,看着锅中翻滚的暗红色糖水和那颗在其中沉浮的圆润的荷包蛋,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怀念涌上心头。
他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瓷碗,小心翼翼地将红糖鸡蛋盛进去,暖融融的甜香气息扑面而来。
他低头看着这碗朴素至极的食物,再环顾这间奢华却冷冰冰的厨房,一种强烈的割裂感油然而生。
在这里,他是许光耀,是许家的继承人,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一切。
可在这里,他却笨拙地煮着一碗价值不过几块钱的红糖鸡蛋,为了一个刚刚和他激烈争吵、此刻正因为最私密的生理需求而脆弱无助的女人。
他端着那碗温热的红糖水,走到客房门口,听着里面已经没有水声,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何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温柔,“我煮了点红糖鸡蛋,你……趁热吃一点,会舒服些。”
他没有进去,只是将碗放在门外的地毯上,然后退开几步,给她留出空间。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弥补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会接受。
他只是遵循着内心最原始的冲动,想为她做点什么,就像很久以前那样。
这一刻,什么面子、骄傲、拉扯博弈,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只是希望,这碗带着回忆温度的红糖水,能稍微驱散她的不适,也能……
稍微融化一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