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祈沉默了几秒。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将目光从芦花鸡的身上移开。
情况不明，不能轻信任何人。
她模仿着旁边其他鸭子的动作，抻着脖子漫无目的地走开，每一个动作都控制在鸭类应有的行为特点内。
见眼前的白鸭毫无反应，芦花鸡眨了眨那双黑豆大小的眼睛，重新变回那副萎靡的样子，缩着脖子走回了鸡群的角落。
桑祈不再理会它，沿着栅栏边缘，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里的规则。
臭味冲天，鸭群沉默地挤在一起，眼神呆滞。
在鸭圈最深处的墙壁上，钉着一块磨损严重的铁皮牌子，上面用模糊的红色油漆写着几行字。
《动物行为规范》
1.顾客至上。
2.请确认《今日风味诉求》上，您的编号是否被标注?号。若已被标注，您将会实现您的价值，我们感谢您的奉献。
3.保持躯体的洁净是一种美德。
4.展现出非常规习性的动物，将会优先实现价值。
5.沉默是金。
6.栅栏是安全的保障，逾越者与破坏者将即刻实现价值。
7.请无条件服从饲养员的指令。
桑祈的目光落在第二条规则上，垂眸看向自己的脚踝。
一个塑料标签圈在脚踝上，印着一排编码。
#1078。
《今日风味诉求》和“实现价值”这两句话组合在一起，给了她一种很不好的联想。
必须找到《今日风味诉求》。
吱呀——
不远处，一扇厚重的木门被重重推开，打断了桑祈的思绪。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系着围裙的棕熊玩偶，戴着人头面具，只露出一双熊耳。
面具上是一张年轻男性的脸，嘴角带着标准的微笑，五官立体，栩栩如生。
它手中的铁推车哐当作响。
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牲畜同时一僵，却还是低着头，在各自的圈栏内若无其事地踱步。
桑祈立刻低下头，悄无声息地混进了鸭群里。
啪嗒。
啪嗒。
棕熊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悠悠地踏上了圈栏之间的过道，
胶皮靴子踩在泥地上，发出粘腻的声响。
它停在了鸡圈前。
借着鸭群的遮挡，桑祈不着痕迹地望了过去。
吱呀。
鸡圈的矮门被一把推开。
它的目光在落在了鸡群里，似乎在估量着什么，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芦花鸡齐欣的羽毛都在颤抖，僵硬地啄着地上的草屑，试图融入周围的鸡群。
棕熊蹲下身来，用手扒拉鸡群，拨弄他们的羽毛，又捏了捏翅膀，一只一只地看过去。
每一只鸡在被它碰到的瞬间，都僵硬无比，丝毫不敢动弹，露出半分端倪。
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棕熊缓缓地站起身来，从兜里抓出一把米，随意地洒在了身前的地面上。
霎时，鸡群瞬间围拢过来，争先恐后地抢食米粒。
肥厚的鸡冠颤动着，它们的眼睛瞪得极大，覆盖着棕色羽毛的面部剧烈抖动着，脖子一抻一抻地啄食着。
米粒和脏污的泥土混在一起，它们却无比饥渴。
芦花鸡浑身都在抖。
它挤在鸡群里，奋力埋头啄着米，抖动的幅度却越来越大。
棕熊心情很好地扫了一眼疯狂抢食的鸡群，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只连脖子都埋进了干草堆里的红褐色母鸡身上。
它的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的笑。
它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只母鸡。
就在桑祈以为它要动手时，棕熊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它的垂眸，视线落在了地面上。
那里，写着“齐欣”两个字。
“……”
人皮面具的嘴角开始缓缓上扬。
棕熊微笑着，将头一点一点地转向了旁边的鸭圈。
它的目光，越过了鸭群，精准地落在了桑祈身上。
桑祈：“……”
天要亡她。
棕熊一边整理着胶皮手套，一边走出了鸡圈，朝桑祈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它在鸭圈前站定。那张笑脸俯视下来。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桑祈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从规则和鸡群的反应来看，此刻她应该作出毫无觉察的模样，做鸭子该做的事情，不能被棕熊影响。
但是……
下一秒，桑祈猛地扑棱起翅膀，向后急退而去。
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副受惊的姿态，踉跄着栽倒在地上，溅起一片泥点。
完全的麻木，也是一种异常！
面对闯入者，真正的动物，会受惊。
她被摔得生疼，粘腻的泥污瞬间了沾满身。
动物行为规范三：保持躯体的洁净是一种美德。
可联系《今日风味诉求》看，“实现价值”应该并不是什么好事。
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会有奇效。
棕熊动作停顿了一下。
它表情微妙地看着在泥地疯狂扑腾、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的鸭子。
它处理过安静的动物、吵闹的动物、试图逃跑的动物。
但还没见过这样，又蠢又脏的东西。
桑祈深吸一口气，又在泥地里翻滚了一圈，扑腾地想要站起来，却再次滑倒，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棕熊：“……”
桑祈：“嘎嘎嘎嘎！”
棕熊眉心猛跳，彻底对这只鸭子失去了兴趣。
它缓缓移开了目光，重新锁定了鸡圈里那只剧烈颤抖的母鸡。
咔哒。
鸡圈门被打开了。
棕熊伸手，一把抓住了母鸡。
“呃呃呃啊啊啊啊啊！”
母鸡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嘶哑又尖锐，疯狂地挣扎着，在它的手里扭动。
但无济于事。
棕熊笑着对它颔首示意：“儿童餐厅感谢您的奉献。”
它拎着鸡，走向养殖场的门边。
那里有一个水泥砌成的池子，和两个灶台。
池子旁边挂着一排锃亮的刀具。
桑祈缓缓地闭了闭眼。
她大概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棕熊拿了口锅，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入锅里，然后被它端起，放到旁边点好了火的灶上。
然后，它一只手牢牢抓着母鸡，另一只手粗暴地拔掉了鸡脖子上的毛。
母鸡奋力挣扎着，发出一声声哀嚎。
桑祈看见它的眼里溢满绝望和乞求之色，竟流下一泡泪来。
这绝对不是一只鸡的眼神。
棕熊拿起一把锋利的菜刀，一刀抹在了它的脖子上。
鲜血从颈部喷涌而出，染红了池水。
母鸡不动了。
紧接着，棕熊将鸡丢进了那锅热水里。
整个养殖场，几十双眼睛，都看着它将鸡捞出，大把大把地将羽毛撕下，露出粉白色的皮肤。
一片死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