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内,靡靡之音戛然而止。
巴图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那些扭动腰肢的舞姬都滚了出去。
晃动的烛火下,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林家小姐……林德尚……
那个在宫宴上见到的二小姐和三小姐,眉眼间的轮廓总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林德尚……也姓林。
难道和那个在战场上让他吃了大亏的女将“林远”有什么关系?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在他脑子里疯狂滋生,挥之不去。
他对着阴影处沉声开口。
“去,给本王子仔仔细细查清楚!”
“镇远将军林德尚家里,到底有几个女儿!”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狠厉。
“特别是……有没有一个叫‘林远’的!”
“得令!”
心腹随侍的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几乎是同一时刻,崔府书房。
崔湛看着眼线送来的密报,眸色骤然冷冽。
巴图鲁的人,正在暗中探查林家小姐的底细。
电光石火间,所有线索都在他脑中串联了起来。
金殿上,巴图鲁点名索要的女将林远。
称病许久,从未露面的林家大小姐林玉婉。
宫宴上,林家二小姐和三小姐那与传闻中女将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不好!”
他低喝一句,动作飞快地铺开纸,提起笔饱蘸浓墨。
这事牵扯的可是林家几位小姐!
更是他放在心尖上,那个还没完全开窍的小姑娘!
他必须立刻示警!
笔走龙蛇,一封字字珠玑、点明其中利害的信函瞬间完成。
他唤来最信任的长随,语气不容置喙。
“立刻!把这封信秘密送到镇远将军府,必须亲手交到林将军或者林家世子手上,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皇宫深处,照花台。
殿内一片狼藉。
名贵的瓷器碎了满地,尖锐的碎片映着璇玑公主那张扭曲又绝望的脸。
她暗中联络巴图鲁随从,试图寻找山麓族内部其他合作对象的举动,到底没能逃过鹂妃布下的天罗地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璇玑脸上。
鹂妃闻讯赶来,看着满地狼藉和女儿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不知廉耻的东西!我真是白生了你!”
鹂妃的嗓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变得尖利刺耳。
“你竟敢私通外族!你还有没有一点公主的体统!有没有把大乾、把你父皇和我放在眼里?!”
“你这是叛国!是自己找死!”
她猛地指向周围的宫人,厉声下令。
“给我把公主看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宫门半步!任何人都不准探视!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宫人们吓得噤若寒蝉,立刻上前,将咆哮挣扎的璇玑死死拖回了内殿。
“砰!”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所有光线。
璇玑瘫倒在冰冷的金砖上。
她看着窗外墨汁般的夜空,眼里的泪早就流干了,只剩下啃噬骨头的恨意在疯狂燃烧。
“呵呵……呵呵呵呵……”
她低低地笑起来,笑得凄厉又疯狂。
“活路?你们谁给过我活路?”
“父皇觉得我是耻辱,母妃拿我当棋子,这个国家把我当成一件贡品……”
“既然你们都不给我活路……”
她猛地攥紧双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来也毫无知觉。
她的眼中,只剩下一片同归于尽的疯狂。
“那我就自己,闯出一条尸山血海来!”
这一刻,公主的尊荣,母女的情分,家国的大义,在她心里已经碎得连渣都不剩。
被逼到绝路的困兽,其反噬的力量,足以让所有人为之颤抖。
一场风暴,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酝酿成型。
镇远将军府。
林德尚捏着那封密信,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落款是崔湛。
崔言官?
我们家什么时候跟这位御史台的后起之秀走得这么近了?
他想不通,干脆把夫人和三个女儿都叫到了书房。
“都看看吧。”
他将信递了过去,将信中内容和盘托出。
二夫人看完信,倒是先开了口。
“崔湛啊,是个好孩子。三天两头给你小女儿送东西,你最近喝的那个碧螺春新茶,不就是他送来的。”
林德尚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夫人,你这话的意思是……崔湛看上咱们家宁宁了?”
林玉婉和林玉娇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二夫人也跟着点头。
只有被点名的林玉宁,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是的!他就是送了点东西,我都回礼了的,这做不得数!”
林德尚追问:“你收了人家多少东西?”
林玉娇立刻抢答:“爹,一大箱子都有了吧,小妹?”
林玉婉在一旁掩着嘴偷乐。
二夫人心里盘算着,这崔湛其实真不错,博陵崔氏的嫡系公子,家世清贵,等宁宁再大些,两家联姻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他这个年纪,不应该看上娇娇或者婉儿吗?”林德尚还是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也没料到是自家最小的那件棉袄的桃花先开了。
“谁知道呢,反正人家看上的就是你家小老三。”二夫人一锤定音。
林玉宁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意。
“行了,今天不是讨论小老三的桃花运!”林德尚把话题拉了回来,神色重新变得凝重,“是崔湛信里说,巴图鲁已经在查婉儿了。我在想,是不是该把婉儿送到庄子上去避些时日。”
林玉婉秀眉微蹙。
“父亲,我自回来后便一步未出府门,这还是被发现了?”
“信中说,那巴图鲁对你过于执着,一直在找你。宫宴上,他可能觉得你两个妹妹的眉眼与你有些相像,所以起了疑心,已经派人暗中查探我们府上了。”林德尚解释道。
林玉婉轻声说:“父亲,我听说皇上有意让璇玑公主和亲,若他能与璇玑公主成了事,女儿或许就能无虞了。”
“话是这么说,可皇上圣旨一日未下,就一日存在变数。”林德尚叹了口气。
二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大女儿:“婉儿,要不……你还是去庄子上住些时日?等这阵风头过去了再说?”
林玉婉却摇了摇头,目光清亮而坚定。
“女儿以为,此刻反而不能动。”
“他们既然只是暗中查探,不敢明目张胆地来,我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离京,岂不是不打自招,更让他们起疑?倒不如以静制动。”
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女儿依旧称病不出,所有访客一律由丫鬟用‘感染风寒,需要静养’的由头打发掉。咱们府上守卫森严,他们查不到确凿的证据,时间一久,这事说不定也就不了了之了。”
林德尚看着自己这个沉着冷静、颇有大将之风的长女,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他沉吟许久,最终重重点了点头。
“好!就依婉儿说的办!”
“府中戒备等级提至最高,表面一切如常,但暗地里,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一场无声的防御战,就在这将军府的密室中悄然拉开序幕。
林玉婉选择用最危险,也最稳妥的方式,将自己藏在了风暴的正中心。
而那个远在驿馆的巴图鲁,和他带来的巨大危机,就如同悬在林家所有人头顶的利剑,让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