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里死寂。
瘸腿李张大了嘴,看看庄若薇,又看看墙角的八面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说不出一个字。
江河的眼睛却亮了。他握着短刀的手慢慢放下,看八面佛的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审视。
陈舟没有动,只是看着庄若薇。
她脸上还沾着水汽和灰尘,脸色苍白,身体瘦弱,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她与之前完全不同。
这一刻,她变了。
“你疯了?”八面佛靠着墙壁,身体因恐惧而轻微颤抖,他死死地盯着庄若薇,“你被‘井’里的东西控制了!你和韩书文一样,都成了疯子!”
他猛地转向陈舟,声音尖利:“陈队长!你听到了吗?她要杀人!当着你的面杀人!你代表的是国家,是纪律!难道你要听一个黄毛丫头的疯话,在这里私设公堂?”
陈舟的目光从庄若薇身上移开,落到八面佛脸上。
他眼神复杂,没有出声。
“师父的仇,必须报!”江河往前一步,声音嘶哑,“若薇小姐说得对,这家伙差点害死我们所有人,留着他就是祸害!”
“这不是报仇。”
庄若薇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在场的所有人。
她走到八面佛面前,看着他。
“这是规矩。”
“金工司的规矩,讲究平衡。有借,必有还。”庄若薇平静地说,“你祖上身为‘开门人’,却没能守住门,导致戈壁滩惨案,让韩书文成了气候。这是你们家族欠下的债。”
“天工娘娘留下的‘玉衡’,是校准‘开阳’的最后保险。启动它的代价,就是填上这份亏欠。”
她的视线转向陈舟:“我不是在杀他。我是在用他,去还债。用一个不纯粹的‘开门人’血脉,去激活‘玉衡’,破掉韩书文用‘开阳’设下的死局。这是唯一的路。”
八面佛的呼吸变得粗重,脸上血色尽褪。
庄若薇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反驳的逻辑。
那是一种超越生死和利益的,古老而冰冷的“规矩”。
“我需要保证。”陈舟终于开口,声音很沉,“保证这不是你的一面之词。”
“我怎么保证?”庄若薇反问,“我没办法剖开我的脑子让你看天工娘娘留下了什么。就像你,也没办法向我解释,为什么你的身体会排斥所有‘活’的东西。”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只能选。信我,我们去风陵渡,用他的命,换一条活路,彻底解决韩书文这个麻烦。不信我,我们现在分道扬镳。你带着他们,想办法逃出京城。而我,自己去风陵渡。”
“你一个人去?”陈舟的眉头皱起。
“对。”庄若薇点头,“这是庄家的事,也是我的宿命。”
陈舟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庄若薇。
她说的每个字,都在冲击他过去二十多年建立的认知。
宿命?规矩?还债?
这些词,在他的世界里,本该不存在。
可地下世界发生的一切,那颗跳动的心脏,那座睁开眼睛的石像,还有他自己这身连507所都无法解释的“死金”体质……
都在告诉他,庄若薇说的,恐怕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丫头……”瘸腿李终于找回了声音,他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躲到陈舟身后,“咱……咱有话好好说,杀人……杀人是犯法的啊……”
“闭嘴!”江河瞪了他一眼。
“我……”瘸腿李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土地庙外,天色似乎更暗,风声也大了。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钱向东的人和韩书文的人,正在逐步收紧包围。
“好。”
陈舟吐出一个字。
八面佛的身体猛地一僵。
江河的脸上,露出笑意。
庄若薇看着陈舟,没有说话。
陈舟从战术背心上,解下一段备用绳索,走向八面佛。
“我不会现在杀你。”陈舟一边捆绑八面佛的双手,一边说,“在抵达风陵渡之前,在确认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之前,你的命,我先留着。”
他捆得很专业,是军方标准手法,死结,不可能挣脱。
“但你最好别耍花样。”陈舟拉着绳子的另一头,将八面佛从地上拽了起来,“否则,我不需要等到风陵渡。”
八面佛没有反抗,只是死死地盯着庄若薇,眼神里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他输了。
从棋手,到棋子,再到祭品。
他彻底输了。
“你说的路。”陈舟看向八面佛,“现在,带我们去。”
八面佛咧开嘴,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好,好……陈队长,庄小姐,各位……请跟我来。”
他转过身,走向土地庙的后墙。
墙角堆着烂木头和干草。
八面佛用脚踢开杂物,露出一块松动的地砖。他示意陈舟掀开地砖。
地砖下,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洞口,黑黢黢的,通向未知。
“从这里下去,是一条废弃的排水渠,可以一直通到黑山脚下的一个采石场。”八面佛的声音带着自嘲,“那里,有我提前准备好的车。”
陈舟探头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庄若薇。
庄若薇点了点头。
“江河,你背着顾四爷,先下。”陈舟命令道。
江河二话不说,背起依然昏迷的顾四爷,利索地钻进洞口。
“李建国,你第二个。”
“我……我……”瘸腿李看着那黑洞,腿又开始发软。
“快点!”陈舟催促道。
瘸腿李一咬牙,一闭眼,滚进了洞里。
接着,是庄若薇。
她回头看了一眼陈舟,又看了一眼被陈舟用绳子牵着的八面佛。
“走吧。”陈舟说。
庄若薇钻进了洞口。
陈舟押着八面佛,最后一个进入。
在身体完全没入黑暗之前,八面佛忽然回头,冲着土地庙里那尊缺了半边脸的土地神像,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爷爷……您的棋……被她下活了……”
洞口下的排水渠,比想象的要宽敞,虽然充满了淤泥和难闻的气味,但能让人直起腰走路。
几人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陈舟走在最后,绳子的另一端,牵着八面佛。
这个不久前还掌控着所有人命运的男人,此刻被绳子牵着,狼狈不堪。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
“到了。”八面佛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出口是一个被伪装起来的排污口,外面是一座巨大的废弃采石场。
夜色中,一辆破旧的解放卡车,正静静地停在采石场的中央。
看到那辆卡车,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八面佛,忽然停下脚步。
他转过头,没有看陈舟,也没有看庄若薇,而是看向队伍中间那个脸色发白的瘸腿李。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怪异。
“李先生。”
瘸腿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你……你看我干嘛?”
“到了风陵渡,你以为你就安全了吗?”八面佛轻声说道,“你以为,她费尽心思保住你,是为了救你的命?”
瘸腿李愣住了。
“别傻了。”八面佛的笑容扩大,“她不是要救你,她是要用你。”
“你不是一个人,你是一份活着的‘舆图’,一件会走路的‘活器’。等她用‘玉衡’打开了你的血脉,拿到了里面的东西……”
八面佛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猜,她会怎么处理一件……用完了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