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晴。购入朽木二十根,实付四十元,虚报一百二十元。
四月十七,阴。购入青砖五百块,实付十元,虚报三十元。
...
每一笔,都是罪证。
半个月后,两间崭新的青砖大瓦房,就这么奇迹般的立在了陈家大院的东侧。
房子盖好的那天,陈建国跟刘芬在村里大摆筵席,请全村人吃流水席。
虽然席上没什么好菜,就是些大锅菜跟窝窝头,但也足够让两口子在村里风光一把了。
酒桌上,陈建国喝得满脸通红,端着酒碗,挨个给村里的长辈敬酒,嘴里说着客套话,腰杆却挺得笔直。
刘芬更是满面春风,拉着各家的婆娘媳妇,一个劲的显摆自家新房有多宽敞多亮堂。
院里正热火朝天呢,陈秀英拄着拐杖,在陈念的搀扶下,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一出现,院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陈建国赶紧放下酒碗,迎了上去。
“娘,您怎么出来了?快,上座!”
陈秀英没理他,只是抬起头,看着那两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气派的新房,点了点头。
“不错,是挺像样的。”
她说完,却没往屋里走,而是转身,对着院子里的所有村民,扬高了声音。
“乡亲们,今天是我家大喜的日子。”
“我这个老婆子,也想凑个热闹,给大家伙儿添点彩头。”
她说完,从怀里掏出个红纸包,递给了身边一个半大的孩子。
“去,把这个,贴到新房的门梁上,图个吉利。”
那孩子接过红纸包,打开一看,是一张写着“乔迁之喜”四个大字的红纸。
众人纷纷叫好。
“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
“贴上这个,才叫十全十美!”
那孩子拿着红纸跟一碗浆糊,找来一把梯子,就往新房的门梁上爬。
陈建国跟刘芬也跟着凑过去,仰着头,满脸都是骄傲和得意。
那孩子爬上梯子,刚把红纸往门梁上按。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的,木头断裂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开!!!
所有人下意识的抬头望去。
只见那根看起来粗壮结实的门梁,竟然从中间,毫无征兆的,断成了两截!
上面的瓦片跟泥土,“哗啦”一下,全塌了下来!
爬在梯子上的孩子吓得尖叫一声,连人带梯子,一起摔了下来!
“狗蛋!”
人群里,一个婆娘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连滚带爬的就冲了过去。
那孩子被埋在瓦片跟烂泥底下,只露出一只小手,还在微微抽动。
整个院子,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快!快救人!”
赵铁柱第一个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大吼。
村民们七手八脚的冲上去,刨土的刨土,搬瓦片的搬瓦片。
陈建国跟刘芬两口子,彻底傻了。
他俩就那么直挺挺的戳在原地,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特别是刘芬,她看着那根断成两截,露出里面糟糠般木屑的房梁,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完了。
这下,是真完了。
很快,孩子被从废墟里刨了出来。
万幸的是,他只是被瓦片砸中了胳膊,流了点血,人吓得不轻,但没伤到要害。
可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院子里所有的喜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刀子一样,齐刷刷的扎向了僵在原地的陈建国跟刘芬。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更有毫不掩饰的鄙夷。
“我的老天爷!这...这是什么豆腐渣房子?”
“这哪是盖房,这分明是盖坟啊!”
“建国!刘芬!你们两个黑了心的狗东西!你们要是害了我家狗蛋,我跟你们拼了!”
狗蛋的娘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指着两口子的鼻子破口大骂。
陈建国被骂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的往后退。
刘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躲在丈夫身后,连头都不敢抬。
就在这时候,陈秀英冷冰冰的开了口。
“铁柱,去。”
“把村委会的算盘跟账本,都给我拿来。”
同样的话,同样的情景。
陈建国跟刘芬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们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这一次,他们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那根断裂的房梁,就是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铁证。
很快,赵铁柱就抱着算盘跟账本跑了回来。
他身后,还跟着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
今天这事,已经不是简单的家事了。
这是草菅人命!
陈秀英没有立刻发作。
她先是让陈念,拿了二十块钱跟几张布票,塞到狗蛋娘的手里。
“嫂子,孩子受了惊,是我们陈家的不是。”
“这钱,你拿着,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压压惊。这布,也给孩子扯身新衣裳。”
狗蛋娘看着手里的钱跟票,哭声小了些,但看陈建国两口子的眼神,依旧恨不得吃了他们。
安抚好受害者,陈秀英这才转过身,将那根龙头拐杖,重重的往地上一顿!
“咚!”
那声音,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陈建国跟刘芬的心上。
“跪下!”
老太太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两口子腿一软,“扑通”一声,当着全村人的面,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陈秀英走到那根断裂的房梁前,用拐杖戳了戳里面朽坏的木屑。
“建国,你不是说,这是上好的松木吗?”
她又指了指那面已经出现裂缝的墙。
“刘芬,你不是说,这墙结实得能挡风吗?”
“现在,你们两个,再跟我说一遍!”
老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这五十块的工程款,是怎么变成一堆豆腐渣的?”
“那二百块的定金,又是怎么不翼而飞的!”
“这笔糊涂账,今天,必须给我算清楚!!!”
让老太太这么一吼,又看着全村人那要吃人的眼神,陈建国跟刘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两人争先恐后的,把所有事都招了。
从怎么买的朽木,怎么偷工减料,到怎么私吞了那二百块钱,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清清楚楚。
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两人还当众狗咬狗,互相攀扯,把对方说得不堪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