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晚抱着画卷,在苏木的陪同下,一同前往《民风录·大唐辞》的拍摄基地。
她的心情沉重而又平静,
她知道这或许真的是杜先生的最后时光了。
钟晚送走过不止一个鬼,但杜迁却是目前为止陪伴她时间最长的那个。
这一刻,她的心里居然没有对即将到手的那笔奖金的渴望与兴奋,更多的还是对他即将离去的不舍与难受。
杜迁的任务她虽说没有亲历亲为,却也为此付出极多。
说真的,钟晚还真有些不舍。
飞机即将降落的声音响起,钟晚收回脑中的思绪,侧头看向窗外,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飞机到达了终点,而他……也快了。
飞机落地后,舱门打开。
钟晚抱着画轴和苏木一起刚下飞机,就在接机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庞文耀,他依旧还是那副沉稳干练的样子。
仿佛察觉到了她们的视线,庞文耀迅速转头,看清之后,快步迎了上来。
“钟老板。”
庞文耀看着两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钟晚手中的画轴,心中瞬间了然:“秦主任让我来接你们过去。”
钟晚瞬间明白了,
杜迁状态的变化,她知道,他们也都知道。
她突然仓促前来剧组,苏木定然也已经上报,
秦主任和孙教授他们,应该也是希望能够亲自来送这位跨越千年的老友吧,亲自送他最后一程。
钟晚颔首道谢:“多谢,我们过去吧。”
随后也没再多说什么,一行人安静地来到了剧组。
里面此时正在拍摄着一场极其重要的戏份,气氛沉重。工作人员都在安静的有序的忙碌着,
钟晚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安静地跟在庞文耀身后,来到了拍摄前外围,秦主任、孙教授、李教授等人都在那默默的站着。
钟晚在庞文耀的带领下走了过去,看着几人礼貌的额打了个招呼。
看着秦主任那严肃的脸庞,又看看孙教授那已经有些泛红的眼尾。
钟晚瞬间更加明白了,
于是在听到秦主任的话语之后,
“钟晚同志,杜先生他……”
钟晚抬手示意了一下:“他想再看看。”
再看看那部把他从沉睡之中唤醒的电影,再看看那……他亲自旁观建议的、搭建出来的宫殿。
众人闻言瞬间了然,
钟晚也不再多言,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眼前还算隐蔽的角落,
看着前方安静而又紧张的氛围,
所有的工作人员们都屏气凝神,导演目光紧紧盯着监视器,
裴叙白饰演的主角正身穿朝服,立于朝堂之上,他的对面,是那位饰演君王的演员,周围是一个个严肃站着的文武百官。
这场戏,钟晚知道。
她还曾在林晏安刚写完之后看过。
这正是剧本中的一个高潮部分,剧中主角手持《民风录》奏疏,在朝堂之上进行最激烈、也最悲壮谏言的部分!
钟晚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画轴,低声说道:“杜先生,我们到了。”
秦主任等人闻言默契的看着她,看着她手中的画卷。
只见钟晚的话刚刚说完,手刚缓缓打开画轴。
杜迁的虚影便瞬间出现了众人的眼前。
他的身影比之前出现的时候还要单薄很多,近乎完全透明。
他看着钟晚嘴角微微勾起,轻声道谢:“多谢。”
随后转身环视一圈众人,没有多言。
在看到那片熟悉的朝堂之后,杜迁神色一怔。
就在这时,场记打板,李导演沉声道:“Action!”
杜迁听不懂他的意思,却能清楚的看到,在李导演话落之后,场上的演员都“活”了。
裴叙白瞬间进入了状态,他手拿奏疏,声音悲怆而又坚定,字字泣血,陈述着民进疾苦,吏治腐败,边关危急……
他的表演充满了感染力,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比之前那次要好很多很多,
一瞬间,杜迁仿佛看到了那时的自己,那时心怀天下却无力回天的自己……
杜迁的虚影静静的看着。
看着自己曾亲身经历,亲自记录的惊喜。
在千年之后,居然被如此真实,如此深刻地重现了。
他看着那个与他有相似抱负的官员,在这朝堂之上,发出他曾经很想却又未能发出的呐喊。
他看着眼前这庄严肃穆的殿堂,看着眼前的这些鲜活的人物。
杜迁的嘴角微微勾起,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激动,亦或者……讽刺?
他的心绪复杂,情绪波动了起来。
杜迁闭了闭眼,缓解这陌生的情绪。
多少年了啊,
只有这时,他才会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哪怕是以这样的状态……活着。
杜迁长舒了口气,本就接近透明的身形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活着啊……真好。
他还活着,活到了这一天。
杜迁垂眸,低声笑了起来。
“呵呵……”
看着他的这个样子,孙教授抬手胡乱地揉揉自己的眼角,李教授的双手瞬间握紧。
就连秦主任的目光都更加深邃了不少。
戏份进入了高潮,君王震怒,官员被侍卫狼狈的押了下去。
裴叙白饰演的官员在侍卫的推搡下迈出大殿,他回头看了眼依旧稳稳坐在高堂之上的君王,讽刺的笑了,
随后转头看向外边的天空,目光里满是无悔与希望。
就在这时,钟晚的眼前突然有点点的星光闪过,
她连忙回头看去,只见杜迁的虚影随着微风轻轻颤抖,透明的虚影也开始慢慢的散发出来无数的,柔和而又纯粹的白光,
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又令人忽视不得。
杜迁缓缓抬手,看着那手随着微风,一点点的、化作星星点点的白光随风飘扬。
他转头看向众人,温和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秦主任,孙教授,李教授,庞文耀,苏木……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抱着画轴,眼中含泪的钟晚身上。
杜迁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安详,彻底释然的笑容。
他再次开口了,声音不再微弱,反而变得空灵而又温暖,
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又仿佛在每个人的耳旁。
“杜某在此……多谢诸位了。”
“青史得补,真言得传。”
“山河依旧,气象已新。”
“杜某……无憾矣。”
他的目光温柔的落在钟晚身上,静静的看着钟晚一秒,随后笑着开口了:“钟小友……”
他选择了一个新的称呼,不再是之前的那个。
正如林晏安所说,她是他的妻子,却也是一个独立的人。
一个独立的、成功的女性。
多么美好的社会啊。
多么希望……她们也能自由……
杜迁的眼角微微泛起热意,嘴角的笑容愈发大了,
看着钟晚郑重的颔首,双手抬起,从容一推:“多谢……珍重……”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整个虚影彻底化作漫天星光,
白色的星星点点仿佛烟花一般瞬间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