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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废再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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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本是故人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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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中间骤现的一股冰冷拉回冷月影所有心绪。

外面日已高升,光芒经冰雪几番折叠送入洞中。冷月影这才看清昨晚那道黑影,竟是一条墨黑小蛇,六尺来长,拇指粗细,额头一点红星,脊背正中自七寸向下至尾一道长鳍半张如帆。小蛇冷不防弹跳到冷月影肚皮上,来回盘桓,撒娇取暖不止。沈冲天轻点小蛇额头,小蛇这才寻准主人,就势顺着主人手指向上爬,攀附在主人手臂上。沈冲天怜惜地怀抱小蛇走到外间窗前,将小蛇挂在几案旁一个架子上,那里正好被光芒照耀,小蛇来回盘旋几遭寻到好位置晒着暖,再不动。

冷月影好奇道:“怎么养这东西?”

沈冲天只是笑一笑:“这一晚害我连给师父接续香火都忘记了,我要去给师父奉香,你也该走了。”

冷月影顿觉失落,躺着就是不动,只耍赖道:“永远是这一句话,我不听从你又能怎样。”

沈冲天耐性解释道:“冷氏的人不该来我这里沾惹是非,被你祖父或是父亲察觉,又该说我勾搭着你胡混,何苦为这又是跪又是打的。”

冷月影赶着解释:“祖父卸任闭关去了,现在我可是北海之主,再没人敢罚我打我。”

沈冲天闻言只淡淡“哦”一声,低头垂眸向外就走,去了大殿为沁风金像虔诚供奉香火,跪拜不迭。

冷月影追在后面,朝着沈冲天跪拜的背影车轮一般不休言道:“冲儿,好冲儿。我是北海之主了,这里都是我说了算。求你,求你求求我,让我替你做事,做什么都好。”

沈冲天得空插话,头也不回道:“求你走吧。”

冷月影焦急无所出:“冲儿,你不明白!”

沈冲天转身,厉声道:“是你不明白!一应往事都留在七百年前,一应离愁浓情都留在天明以前。天帝不仅废我全部修为,更断绝我一身所有进修道路。冷月影,北海之主,佼佼北方天尊,我问你,你打算如何帮我?”

冷月影一时梗住,不知如何作答。

沈冲天望着他茫然无措的神色,叹口气:“你走吧,我永远都在这里,随时恭候天尊大驾。”

多说无益,冷月影只好怏怏转身步出大门,略迟疑地回头凝望一眼,沿来路离开。

第二日傍晚,沈冲天正在师父金像下盘膝静坐养神,观堂大门被一个猛力自外面撞开,顿时寒风夹杂水汽冲锋陷阵般涌进屋子,径直扑打上金像,香火灯烛几被扑灭,费力摇曳许久才慢慢恢复原样。一个高大身影随着风火火地冲向沈冲天,差点就要撞上去,终于在沈冲天盘曲的双膝前刹住脚步,却将寒风水汽连带潮热呼气都喷在他颜面上。

沈冲天不紧不慢睁眼,看冷月影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取笑道:“也是一任天尊,还是这么不沉稳。”

冷月影却忽然开怀大笑道:“这两天实在心神不宁,坐卧都不对,才抽出空来见你,生怕耽搁一瞬,见了你就踏实了。”

沈冲天揶揄道:“你来,该换我心神不宁了。”

冷月影仍旧只是笑:“心神不宁就别坐这里装样子,咱们到后面你的卧房说话去。”说着伸手过去,强拉沈冲天起身,反客为主大摇大摆过小门进了内院。沈冲天无奈依着他,收拾好前面也跟了进去。

沈冲天的卧房比之前小院子里的逼仄许多,仍执拗地摆下一张床,床脚横放一张小榻,再无其他。进屋之后,冷月影挤着沈冲天坐下,尚未坐稳,急急又拉过沈冲天左手,来回翻看道:“之前没顾上,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了没?”

沈冲天伤感自嘲道:“什么伤需要七百年疗愈。只是左手仍旧不及原先灵活,肩臂也乏力,再挽不得弓,举不起剑,驭不得马。幸好马丢了,双剑送了青霭,弓箭也送了宝儿,只剩这一个孤魂。”

冷月影心疼安慰道:“马儿还在,跟你那些宝贝、家人,跟我一样,都等着你回去,这一份希冀从未破灭。”

沈冲天沉默半晌,无力问道:“都还好吗?”

冷月影知他心中惦念,赶紧回应道:“好,好,大家都好。”紧接着,他扳着手指一处一处数着讲述起来。

“大战之后不出二年,缈云真仙重伤不治,追随她兄姊去了,那只大黑狗进去南海便再无消息。你若不放心,担心他主仆死得不透,那我继续告诉你。那龙女替她师父置办完丧事当即继任南方之主,如今也被三界唤一声‘天尊’。我早说过,这位龙女、青天尊,不是简单女子,现如今从天到地,从南海到十方城,再找不出一个与魔界、与五老有关的仙家,其中十之七八是她手段。至于她的那些师兄弟们,你只依着我的话,依着何真结局想一想就明白,更不必提那只大黑狗。有她坐镇南海,余威波及南方大地,南经略神府极为安稳。”

“魔界血脉倒是还剩下一个,百里诺。你带回的这个人也不简单,没甚修为,却有几分心气,做事十分应陛下心思,早已坐稳西经略神之位。他倒是固守承诺,甘心陪着沈大姑娘,夫妻两个竭尽全力重建十方城。沈大姑娘自身得她母亲夜以继日以元丹灌溉,回归只在早晚。”

沈冲天打断道:“十方城不好吗,回来做什么。”

冷月影不知沈冲天怨气从何处而起,疑惑道:“你那女儿虽说是龙所生,也是你的血脉,我仙家后裔,断没有飘零在外的道理。”

沈冲天毫不领情,怼道:“有你这话就够了。”

冷月影赶忙言其他:“你那宝贝早就离了孤山,被沈大姑娘和文惜宝姐弟俩送到紫微城。哦,那只玉瓶一直跟着她,瓶存魂魄存,也算紫微城一件镇守宝器,无人敢动它,你只管放心。”

沈冲天听到凝香如今境况,不免想起当日,紧接着又问:“那兄弟俩得了富贵补偿,可曾知足?”

冷月影明白他所指,回答道:“无毒明白轻重。你送他的偏室命运极好,跟他去东方后一直备受尊敬,后来又替他添下一个男丁,小金鹰反倒退至一隅。他兄弟倒安定,无事便去他们母亲姊妹幻化的大柳树下,一坐数日,陛下也不问。每每还是百里诺夫妇清退周边闲杂人,另辟他路与往来仙凡。”

沈冲天讥讽道:“未必退至一隅。终于完成师姐嘱托,师门不复,天帝也不搭理,她乐得自在清静去。”

冷月影调侃道:“管他们的闲事。告诉你,这里面最有趣的要数文惜宝与无怨那对翁婿。本来无怨因着你有些迁怒文惜宝,孰料天帝赐婚、赐仙箓,更难得的,文惜宝大战之后奉诏返回天庭,好巧不巧让他撞见一桩大案,等天兵集结赶到时,已经结案了。陛下大喜,当堂降旨撤了原先那不中用的,封他做了十万禁军统帅,拱卫天庭,从那之后步步封功定爵,一纸诰书连带妻儿皆坐享一方香火。无怨自此再难生怨,只管在他的东经略神府邸中驯养逗弄灵兽,一应事务自有仙家主动出面代为料理,不过买文大将军和东方无毒天尊的脸面。非但如此,如今众神仙不论老小,见到无怨只半真半假唤他‘阿翁’,无怨成了三界的老岳丈。”

说完,冷月影歪头端详沈冲天,见他被自己逗笑,神色渐渐松弛,终于放心。

沈冲天转而问冷月影道:“这些年来,你的心事可再透露过?”

冷月影老实道:“自有了你,我的心事便都在你身上,你生,它也活现;你亡,它死,再不会搅扰别个。”

沈冲天道:“这也罢了。你这些年听起来倒是堂皇,可还舒心?”

冷月影忽然失了心气,嫌弃道:“枉我一直拿你做知己,竟问出这种话。自从大战之后回到北海,祖父日日带我在身边,由他亲自教授训导,在他之外便是二叔亲授秘业,倒是再没挨过一次训诫惩罚,有事出门,无事归家,不做他想。如今我下面有一子,乳名金玦,还有一女尚在襁褓,本来取名‘怀音’,如今再不合适。”

沈冲天轻蔑道:“又是‘金’又是‘玉’的,可显得你家大业大,竟起这样俗不……”一垂眼瞥见冷月影腰间配饰,心中一痛,咽下后面的话,半天才小声嘀咕道,“数百年蜗居北海,只顾着做这种伤精元的事,难怪又老又丑。”

冷月影委屈,梗脖辩解道:“我又老又丑是,是在魔界出来之后,某人因着自身惨痛厌恶这类东西,连同它的怪异气味。我自此再不作日常服食,只做急用,却也失去了难老的本事。你厌弃我,我无话可说;可你拿这事讥讽我,我一腔委屈又向谁诉。”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许久,沈冲天才喃喃道:“口袋里还有吗?”

冷月影忙点头;“有,有。”

沈冲天平心静气道:“取两个出来。”他看冷月影伸手从腰间摸出两枚丹药,一把夺过,屏住气息,向口中一送,顶着怪异的气味,扶着喉咙硬咽下去一颗,另一颗递还回去,“仇家都湮灭无存,仇恨又寄予何处。你我一人一颗,与往事做个了断,今后一切照旧,不必挂怀。还有,怀音是个好名字,我很喜欢。”

冷月影坦然接过丹药,开心吞下。

沈冲天又问:“你这个‘北海之主’也住大宅?”

冷月影面上转喜,兴致勃勃道:“陛下寻到更合适的接任者之前,我仍是秘神,因此也住外面秘神府官邸,也住大宅。祖父一直闭关,为着他老人家不受干扰,大宅中间那一爿,后面的几间卧房连同炼丹房围成一个小院落,前面几座厅堂,连同议事厅都归我。说起来,你也别住这黑黢黢的冰洞了,跟我回去,还住你从前住过的我那院子里,本来相隔不远,彼此都方便。这一回,父亲再不敢违逆我这北方之主的。”

沈冲天强笑道:“承蒙好意,我还要给师父守香火。”

冷月影不耐烦指点道:“你这里才有多少家当,连外面观堂一起全搬过去。”

沈冲天不屑道:“什么官邸私邸,大宅小宅,我瞧不上,若能出去,只想再住回那个小院子。”

冷月影爽快道:“都依你。”

数日后,冷月影趁着风势最小时,径直牵马进了里间庭院。一人一马相迎扑上去,马儿只是在沈冲天怀中面上拱舐不够,沈冲天放纵着马儿宣泄心绪,自己搂着马儿左右抚摩只是看不够,嘴角一抽,眼泪随着滚落。冷月影后退几步静静看着重逢场面,一言不发,半晌之后轻轻劝道:“这边都已搬清,小院子也收拾妥当,就差主人。我与马儿已等了七百年,等你走完下半程,与你一同归家。走吧。”

沈冲天会意,点点头翻身上马,轻声吆喝道:“烈焰,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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