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呼吸机的嘶嘶声。
主任伸出了手。
“手术刀。”
器械护士将刀柄拍入他手中。
下一刻，刀刃精准地落下。
王医生呼吸一顿，微微瞪大了眼睛。
皮肉被划开，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又被电刀灼烧止血，发出特有的、带着焦糊气味的咝咝声。
王医生机械地执行着一助的职责：牵引、暴露、吸血。
他的指尖冰凉，即使隔着手套，似乎也能感受到男孩体内残存的、正在飞速流逝的温度。
开胸器被放入切口，缓缓的摇动着手柄。
“吸引器。”
主任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王医生几乎是凭借本能，将吸引器的头端探入术野，吸走积存的血液和液体。
他的视线无法控制地飘向男孩的脸。
氧气面罩覆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安静的阴影。
男孩很白，不知是本来就生的这么白，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希波克拉底誓言的碎片再次刺入他的脑海，这次瓷得更深更狠，每一下都让他的良心遭到了谴责。
“不为有害之举。”
“为病家谋幸福。”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印在他的灵魂上。
“准备建立体外循环。”主任命令道。
管道连接。
机器启动。
血液被引出，经过氧合器，再泵回体内。
那颗心脏的搏动，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变得无力，最终，在监测仪的屏幕上，变成了一条平坦的直线。
它完成了最后一次跳动。
王医生感到自己的心脏也仿佛在那一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搏动。
手术室里异常安静，只有体外循环机运转的单调嗡鸣。
主任的手伸向了已经静止的心脏。
解剖剪、血管钳……动作很快也很熟练……
那颗心脏，被完整地托在了主任的手上，放入了盛满保存液的器皿中。
随后一名助手立刻接过，快步走向隔壁的手术室。
那边手术室，就是李鹿俊的妹妹李鹿童，等待着这颗心脏救命的人。
但这边，手术台上，只剩下一个空荡的、残破的胸腔。
“关胸。”
主任的声音依旧平稳，他退后一步，示意王医生完成最后的工作。
王医生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空洞。
“王医生？”
护士长低声提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王震猛地回过神。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过针线，开始缝合。
针尖刺入苍白的皮肤，线穿过，拉紧。
一针，又一针。
他缝合得极其缓慢，每一针都重若千钧，终于，最后一道缝线完成。
护士开始清点器械，整理用物。
一片死寂中，主任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宣布：“手术结束。时间，下午四点十七分。”
他率先走下手术台，撕掉手套和手术衣，扔进黄色的医疗废物桶，没有再看手术台一眼。
其他人也沉默地开始忙碌，收拾残局，准备将“遗体”移送出去。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很安静。
流程严谨，秩序井然。
王医生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轮子声再次响起，护工推来了另一张转运床。
这一次，是通往太平间。
王医生僵硬地脱下手术衣，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手术室。
冲向最近的洗手间，猛地扑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眶通红。
水流哗哗作响。
外面走廊隐约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是主任在和什么人通话，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笑意：“……非常成功，请您放心……”
李鹿俊收回思绪。
少年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像被微风惊扰的烛火，但很快又重新亮起，那点忧愁被小心翼翼地藏进了眼底更深处。
他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依旧柔和的笑容：“我新摘了最新鲜的桃枝，上面的露水都还没干呢，正好……正好可以泡茶。”
华光看着他那张与柳青野一般无二、写满了全然不同情绪的脸，心底那点因元初拒绝而生的滞闷悄然散去。
他扬起惯有的、略显慵懒的笑容，用那副洒脱不羁的腔调应道：“哦？你小子还有这手艺？那必须得尝尝啊！走走走，别杵在这儿吹风了，找个地方让你华哥我品鉴品鉴。”
少年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他用力点点头，拎起竹篮，引着华光向桃林深处走去。
他们没有走远，就在溪流边一株形态尤其舒展的古桃树下停了下来。
少年熟练地从一旁隐蔽的树洞里取出茶具。
他生火煮溪水，动作轻柔而专注。
水温恰到好处时，他小心地取来桃枝，将花瓣上晶莹的露珠轻轻抖入壶中。
霎时间，清雅的香气缓缓升起，比空气中弥漫的花香更集中。
他又从篮底取出一个小心包裹着的油纸包。
打开后，里面包裹着几块做工精细，闻起来清香可人的糕点。
“华哥，你试试看。”说着他将茶杯和糕点推至华光面前。
华光端起茶杯，嗅了嗅桃花茶香，轻呷一口。
茶水清甜，带着花瓣极淡的涩意和露水的清冷。
他又拈起一块桃花糕送入口中，口感细腻清甜，既不腻又没有那么甜，非常的恰到好处。
“嗯——”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粲然一笑，真心赞道，“不错！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等好手艺！这茶和糕好吃得很！”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自己也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一顿简单的饭食，在潺潺水声与簌簌花落声中，吃得静谧而温馨。
华光说着些外界无关痛痒的趣事，少年专注地听着，眼神里充满了对那片未知天地的纯粹好奇，却一句也没有多问元初为何不来。
毕竟自己现在是死了的魂体状态被华光保护起来，如果姐姐能进来的时候估计也是死了。
他不想让姐姐死。
饭毕，茶香渐淡。
华光放下茶杯，站起身，掸了掸衣袂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小子，茶好，糕也好。”他笑着说道，语气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