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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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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除奸贼三剑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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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不作抵抗,坦然受捕。

恰在此时许显纯来访魏忠贤,得知此事,自荐道:“显纯查办案件最是在行,让孩儿绑去炼室拷问。”魏忠贤点头,即差人送到炼室。

少冲不知什么是炼室,待到了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见到处挂着铁链、琵琶钩,摆着老虎凳、竹拶、火盆等刑具,散发着阵阵腐臭味,方知是魏忠贤私设的刑堂。

许显纯道:“招了吧,免得受刑。”

孟婆师道:“我老太婆是乡野之人,见识浅薄,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刑。”

许显纯道:“看来你们这些野人不知刑法厉害,自古惨烈的刑法莫过于戮、炮烙、车裂、焚、腰斩、枭首、弃市、凌迟,你们当是听过的。而我东厂又独创了五毒五大刑,何谓五毒?乃械、镣、拶、夹棍;何谓五大刑?乃剥皮、铲头、刷洗、钩背、抽肠。知道杨涟、左光斗这几个赃官么?这些个奸贼,朝廷将大俸大禄养着,却不为朝廷出力,终日只为贪财乱政,树党害人,到我镇抚司,可没如此便宜,老子给他每五日一遭夹打,不到月余,有三个相继而死,另三个虽然未死,但只有骨头受刑,受刑时昏了复苏,苏了复昏,真如万刃攒心。到杨、左二贼殁了,尸首发出去,蝇蚋丛满,尸虫遍地,唯杨涟尚存一手,左光斗已成一块血肉,嘿嘿,这都是不服王法的下场,还有那最可恶的周顺昌,进厂第一日先打四十大板,拶了又夹,夹了又敲,弄得皮开肉绽,手足几折,但竟是不招,还与本官对嚷对骂,哼,老子偏要折磨他……”

说到这里,许显纯指着一个血迹斑斑的铜巴掌道:“本官便命样尉用铜巴掌将他满口的牙齿都敲完,他自称正人君子,结局如何,还不是体无完肤,死无全尸?”他满脸得意之色,越说声音越大,好让外面人听到,仿佛刑法越酷,越能让魏忠贤开心。

少冲此刻若非为着刺杀魏忠贤这件大事,真想挣开锁链将他一掌拍为肉泥。

许显纯道:“……厂公之意无非是要折磨几个老匹夫,就算他们硬气抗到底,终而壁挺,还不是报个病殁身故的本,其实招与不招又有何分别?”话音一转,道:“这样的刑法,你们不怕么?”

孟婆师道:“怕又怎地?”许显纯一笑,道:“怕就招出来。”

孟婆师明知故问道:“招什么?”

许显纯说了一大通,见这三人无动于衷,不禁大怒,道:“看来尔等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我用力夹打。”左右吆喝一声,将三人鞋袜扯去,上起夹棍。那夹棍非比寻常,只有一尺二寸长,生檀木做的。四肢套上夹棍,收了两绳,一阵夹打。又是二百敲,上起脑箍,将各种刑具试了个遍。三人运起玄功,护住真元,只皮肉受伤,并无大碍。

许显纯道:“自来多少豪杰,一打便昏,从未见这些野人,倒熬得住。你这乞婆不招,我真夹死你。快说,谁指使你来讪谤魏爷的?”

孟婆师道:“你装什么?不是你指使我干的么?”

此言一出,众打手皆掩口失笑。许显纯明知她胡说八道,但怕魏忠贤真的信了,只得道:“权且收监,明日再审。”

孟婆师却呼噜声起,打起鼾来。空空儿、少冲见孟婆师捉弄许显纯,便也装睡,一时鼾声大作,摇也摇不醒,叫也叫不应,众人无法可施,只把三人上起刑具而散。

直到柝夫击打三更,孟婆师道:“是时候了!”站起身,锁链都轻轻脱了下来。孟婆师师从碧霞元君,学得这解锁法,天下无论多难开的锁,到她手中,只须轻轻一拂,便应手而开。

空空儿大感好奇,道:“好玩好玩,你这法子教给我吧。”

孟婆师道:“去!你若学了此法,我怎么管得住你,废话少说,起来做正经事。”解开空空儿和少冲的锁,开了狱门,三人一起飞出层垣。

一轮满月挂于夜空,却犹如戴了一顶大大的黄冠,散发着诡异的寒芒,偌大个魏府,处处黑灯瞎火,在冰冷的光芒里恍若阴世。

魏忠贤疑心甚重,处处设防,便是他的身边人也不知晓他的底细。魏忠贤在府邸周围设有大批高手拱卫,府内却连个巡逻的卫哨也没有,一到晚上,所有人等便只待在屋内,不得随便走动。如此一旦有人夜出,非奸即盗。而且他狡兔三窟,宿处不定,有时夜里连换几处,因而他晚上宿于何处,朱阁老无从探查,三人只得随处摸索,见机行事。

到一处屋脊上,听得屋内书声琅琅,念的正是孟婆师给魏忠贤开的那首劝悔诗。孟婆师觉得声音好似灵儿的,便揭开一片瓦向里瞧去,只见幔帐金钩,大理石榻上斜躺着一个少女,不是灵儿是谁。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奇怪,为何灵儿住在魏忠贤的府上,旁边还有侍女服侍喂药,瞧情形待遇甚是不错。

待侍女离开后三人跳下屋檐。没想到灵儿却不认得三人,惊道:“你们是谁?竟敢擅闯魏公公府!”

空空儿道:“丁丁当当,你怎么了,连外公外婆都认不到了,是不是魏忠贤那阉狗给你吃了什么药,什么都忘记了?”一时间甚是着急。

灵儿道:“我不叫丁丁当当,我叫灵儿,你们找错人啦。”

空空儿道:“没错啊,灵儿就是丁丁当当,丁丁当当就是灵儿。”说着要去抱灵儿。

灵儿一闪而开,抽出壁上的挂剑指着空空儿,道:“我说过我不是你们要找之人,什么丁丁当当,难听死了。再不离开,我可不客气了。”

少冲见她身法轻盈,正是之前熟识的祝灵儿,这世上有两个人容貌一模一样,却不可能连武功身法也全然相同。料想灵儿真是生了什么病,将之前的事全然忘了,便将空空儿拉到一旁,和孟婆师一起商量道:“以晚辈看灵儿当真是病了,忘了自己是谁,所以才一直待在魏府,不与咱们联络。”

孟婆师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道:“榜上所谓的‘外甥女’大概指的便是灵儿,但老婆子百思不得其解,灵儿何时成了老阉狗的外甥女了?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空空儿道:“管他什么阴谋阳谋,咱们今日来杀魏忠贤,连灵儿也一并救走,一举两得,不亦乐乎!”

却听灵儿惊道:“什么?你们是刺客,来杀舅舅的?嘿嘿,三位还是不要白白牺牲了,这些年杀魏忠贤的人不少,却没一个活得下来。”

孟婆师道:“这些年杀魏忠贤的人是不少,当世三大高手联袂出马却是头一回,要不了他老命,也要惊他一身冷汗。”

灵儿正欲喊人,少冲忽道:“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瓜仔,跟你一起闯荡江湖的瓜仔.....”他边说边向她向近。

灵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声念道:“瓜仔......闯荡江湖......”突感头痛欲裂,抱头尖叫。少冲连忙点中她昏睡穴,让她昏了过去。

孟婆师将她双臂横抱,打熄了烛火。三人退出房去。

三人因灵儿这事耽搁了不少工夫,而且带着一个昏睡之人多有不便,但怕错过了时机,也就顾不得了,展开夜行术,径直投魏忠贤常住的一处寝处潜去。

到了屋外,见屋中并未点灯。孟婆师将灵儿交与少冲,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做了个手势,让二人在外放风,然后用剑将门销移去,轻轻推开门,屏息蹑足直奔床榻。隐隐看见魏忠贤背朝外横躺着,心中暗喜,伸手一剑刺去,无声无息,大概已将魏忠贤胸膛也刺穿了。她没想到如此容易得手,心下也自奇怪,但不敢久留,随即退身屋外。

少冲轻声问道:“如何?”孟婆师道:“死了。”空空儿乐得直拍手,道:“大功告成,可以回去了。”孟婆师忙竖指嘘的一声,道:“禁声!”

恰在这时,本来圆盘般的明月忽然变了色,如同染了血一般红得可怕,跟着起了缺口,缺处越来越大,似有一张大嘴在大快朵颐,最后被啃吃一空,陡然间天地间陷入一片黑暗。

少冲灵觉忽动,暗叫不好,伸手连抄,袖风已将三枚飞镖反方向射回去,“啪啪啪”三声响,三枚飞镖皆射进石头中,激起点点火星。

少冲所练正气功已有相当火候,体内一股浩然之气充盈,尤其在这非常时刻,气机已扩展到身周十丈开外,所到之处,纵是落叶无声,杀机无影,也为他灵觉捕获,黑夜之中,暗器来得无声无息,于他如置晴空之下,无比清晰的映在眼中。这已接近道家所谓的“先天之境”,即便是孟婆师这样的大家也未达到这样的境界,故对少冲反应如此迅捷深感佩服。

而对手能将飞镖这样的暗器发挥到无声无息的地方,其暗劲、手法也极不简单,一击不成,也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一剑化三剑,分取三人咽喉、前心等要害。铁剑破空,居然也能毫无声息。不过这也没逃出少冲灵觉的明察秋毫。少冲双手一伸,立将空空儿和孟婆师向两旁推开,前胸生出一阵排山倒海、沛莫能御的气劲,对手的剑便不由自主的偏向旁去。

空空儿、孟婆师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少冲已在黑夜中和对手激斗起来。只听得少冲大掌霍霍,衣袂裂空,而对手却始终不发一声,就仿佛少冲一人在和自己的影子作战。

东厂、锦衣卫精擅暗杀偷袭,个个练就一身出招无声、杀人无形的武功。

孟婆师心中窝火,道:“我要看看这是何方妖人!”双剑互击,剑光闪烁,终于看清对手身似飘絮,足不沾地,在少冲掌影中穿插来回,赫然便是阉党二党头许显纯。

也在此时,云散月现,天地陡亮,少冲右掌将许显纯铁剑震飞,左掌跟着递上,隔空的掌力击在他左肋之上,立将他弹出数丈,摇摇欲倒。

孟婆师看准机会,祭出双剑,如两道厉闪瞬间射至。

孟婆师的剑以快、怪着称,剑之怪,去路变幻无方,剑之快,出鞘即至。因此孟婆师一旦祭出飞剑,便不容回避,何况许显纯立身未定,心神未稳。她满拟飞剑稳将他穿身而过,钉成箭垛子,哪知此时却发生了让三人惊奇的一幕:许显纯身躯暴长,便如一条柔若无骨的蟒蛇,弯腰曲体间已避开飞剑来袭,飞剑折回之时自然也被轻巧让过。

只听闻西域天竺古国曾有佛教瑜伽一派,其打坐之法叠股曲腰,躯体弯转已非常人所能办到,但如许显纯这般自如伸缩却远所不及。

许显纯甚是得意,哈哈笑道:“厂公神机妙算,早料到尔等三人绝非揭榜看病这么简单,故而令许某在此守候,三位果然是来自寻死路的。你以为床上躺着的是厂公他老人家吗?那不过是许某临时拿来作替身的一名内侍。”

孟婆师哼了一声,道:“魏忠贤那老贼能有今日,原不是那么轻易就杀得了的。”

许显纯道:“厂公他文才武略,胸怀治国安邦之志,身负经天纬地之才,上可比周公、子牙,虽历经挫折,仍不折不挠,精忠报国,可惜遭太史公之厄,这也正是许某忠心追随他老人家的原由。”说话时满脸皆是对魏忠贤崇敬之情。

少冲道:“东厂、锦衣卫专事刺探暗杀,瞧你投身阉党,残杀无辜,学得一身邪恶至极的武功,早把水木剑许家的盛誉辱没殆尽了。”

许显纯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甚为高兴,道:“当年我许家遭奸人算计,家父身故,是魏厂公救我于仇人刀下,也替我报了杀父之仇,光是这份恩德许某愿做牛作马服侍他老人家终生。跟着魏厂公,永远有学不完的本事。就说这身传自永州异人的蛇盘功,世上早已绝传,如此绝学也只有魏厂公这样的高人才能将之发扬光大,许某受厂公指教一二,已是受用无穷……”

他越说越得意,冷不防从后面钻出一个人来,一把抓住他左手的脉门,顿时气血不继,脸白如纸。

原来空空儿趁他不注意,绕至其身后突施擒拿,许显纯只道自己能做到行动无声无息,竟没想到别人也能快如闪电。此时空空儿笑呵呵的道:“什么蛇盘功,原来也有七寸啊。”

孟婆师、少冲未料空空儿出此一着,也是忍俊不禁,喜出望外,对许显纯道:“现在落入我等手中,看你还怎么神气?乖乖的说出魏忠贤藏身何处,保住自己性命才是正事。”

空空儿往许显纯经脉入注入麻痒的内劲,直通五脏六腑,许显纯难受至极,嗷嗷乱叫,纵然如此,魏府上下也没人来救应。许显纯只得求饶道:“你们要去招惹厂公,许某唯有成全。可是在下真的不知他在何处歇宿,也只有碰碰运气了。”便头前带路。

少冲押着许显纯在魏府中穿墙过院,知此人狡猾得紧,心下在意,防着他耍花招。

途中遇见几个岗哨,有阉党二党头的领路,一路倒也通行无阻。但找了魏忠贤的几处厢房,皆是连个人影也无。

渐渐鼓打四更,众人来到一所宅子前,见那门檐上写着“安乐第”三个金字,少冲突然想起当日在山东听龙百一说过,“安乐第”是皇帝赐给其奶娘客巴巴私第,客氏被封为奉圣夫人,与魏忠贤结为对食夫妻,因魏忠贤不能尽夫事,常招精壮男子在此宣淫,穷奢极欲,秽乱后宫。

许显纯道:“别处都没有,便只有这个地方了。不过督公早有禁令,此处不可擅入,否则后果自负。虽未言明什么后果,但依他老人家的脾性,自是极为严重的。”

刚入大门,果然听得一阵阵浪叫淫声自内院传来,听来似有三人以上群欢作乐。

这安乐第处处宫灯高挂,明烛照堂,显得富丽堂皇,只是仍然没有侍卫仆役,甚是诡异。

孟婆师微微皱眉道:“老阉贼不会真在里面吧?”

许显纯轻轻一笑道:“厂公虽自宫弃势,但似乎仍具男儿之身,年将六旬仍然宝刀未老,较之常人还要厉害。你们这会儿去坏他老人家的好事,惹上的麻烦可不小哩……哎哟,前辈饶命……”

空空儿见他又大肆吹捧魏忠贤,忍不住加紧了手中之力。

孟婆师道:“贫道此行便是要坏他好事的。走,把阉狗乱剑斩杀,让他的丑行大白天下。”点了许显纯和傅应星的哑穴,押着向内寝宫而去。

众人来到内院,已看见传来淫声的寝宫影壁上印着数个人影,交肩错股,颠鸾倒凤,正行苟且之事。

三人定力甚高,自不会为此乱了心神。

孟婆师陡然止步,随后少冲也觉察到什么不对劲,闻声人当在寝宫内室,为何人影却远在数十丈之外?

正在疑惑之际,天地间陡然漆黑一片,一群蝙蝠当空飞过,远处传来一声尖利久长的狼嚎之声,跟着无数只狗吠叫起来,在这阒寂的夜里听来甚为骇人,抬头看时,原来天狗吃月,已将月吃尽。

如果真如朱阁老所言,魏忠贤于极阴之时缩阳闭功,功力大减,此时是杀他的最佳时机,事不宜迟,三人当即将许显纯封穴点昏在地,一起扑入寝宫。

三人一进寝宫,便发现无数个人影在身周倏忽来去,立时劲运全身,大为戒惕。但当三人立定身形再看,那些人影便也停在四周,定定的与他们对视。再一细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此寝宫与寻常王公贵族的寝宫大不相同,宫内墙壁、屏风、柜几,甚而房顶上,无一处不是置有铜镜,有的大如风车,青光森寒,明鉴照人,那些个人影皆为千百面铜镜迭次照映而成。

少冲潜发气劲,却在数丈之外如泥牛如海,消失无踪,灵觉便也无法感应,暗骇道:“这些铜镜甚是诡异,竟能吸我气机,置身于这千百面铜镜之中,如同盲人骑瞎象,夜半临深池,当真危险万分;何况景象万千,形影纷乱,魏忠贤行事如此奸诈,莫说杀他,便是找见他也不容易。”

空空儿、孟婆师跟着也发现了不妙,连手心都捏出了冷汗,三人不自觉靠在一起,向寝宫深处缓缓移去。

蓦地响起一个女子淫邪的笑声,在这散发腐朽之气的寝宫里穿檐绕梁,似在近处,可也不在眼前。

孟婆师骂道:“老淫贼,你弄甚古怪,何不现身出来与贫道拼个轰轰烈烈,才叫痛快!贫道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你施这肮脏伎俩,于贫道又有何用?”

孟婆师见那笑声仍然未止,愤然挥剑乱击乱刺,击在铜镜上时火星迸溅,珰珰作响,室内顿时桌倒椅斜,那些铜镜却未损分毫。

笑声不歇,孟婆师便也击刺不止,真如漫天雨点,招招向那些铜镜攻去。

少冲见孟前辈印堂紫黑,剑招散乱,似已近疯狂,惊叫道:“空空儿前辈,快去拦下师太,她不会是,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空空儿忙跃身从孟婆师剑影中贴近身去,封住她气海穴,拦腰抱下,落地之后,立为她顺气过脉,果然发觉她体内真气紊乱,幸好救助及时,否则真气走岔,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那女子笑得更加轻狂恣肆,声振梁尘,笑声中似有妖邪魅惑,常人听来必定骨软筋酥,意乱情迷以至欲火焚身而亡,就是内功深厚的少冲、天性纯真的空空儿也有些抵抗不住,眼见得铜镜中尽是男女交合的场景,淫秽不堪。

少冲猛然发觉这些铜镜不同寻常之处在于不但能吸人内力,那笑声更借之扰乱心神,若不能压制七情六欲,必将被其吸干内力,任人宰割。当即叫空空儿、孟婆师闭目运功调息。

此时三人盘腿坐地,闭目运功,若敌人来袭,三人定遇不测。

少冲收纳真气,立时息心宁神,物我两忘,灵觉顺这笑声溯洄而去,脑海映现出锦衾绣榻之间,一名半裸的香艳女子正自畅怀淫笑,榻上软倒着一个中年和尚和一个未及笄的少女,似为其吸干精元,死了一般。

那女子发觉有人窥视,陡然收声止笑,眼光搜寻半空,无所寻获,只有怒目而视。少冲以灵觉窥探,不但损耗真气,倘遇高人发觉,再发气机反击,稍有不慎,必受内伤。幸而这女子功力稍逊,既未识破来源,更无法追击。

这只是一瞬间所发生之事,少冲身形暴起,如箭离弦般射至,手中宝剑已指在那妇人咽喉之上。

那妇人甚感错愕,瞬即神定,笑盈盈的道:“大哥真是好身手!小妹阅人无数,未遇英雄,今儿个终于来了一位英姿飒爽的真英雄,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哥还不上床来与小妹共享云雨之欢?”说着话便来为少冲宽衣解带。

这妇人虽保养有道,皮光肉滑,但眼角生纹、皮肉松驰,显然已上了年岁,作出淫声浪语,娇媚万状,令人甚是作呕。

少冲扯下锦帐将她上身包裹住,喝道:“你是什么人?魏忠贤呢?叫他出来受死!”

这时空空儿和孟婆师也寻声而至。

少冲道:“魏忠贤擅于奇技淫巧,适才所施展的极似白莲教菩提幻镜的妖术,白莲教事败,这妖镜多半为他所得。”

妇人鼓掌笑道:“你是岳少冲吧,难怪如此英雄了得,连忠贤的迷幻阵法也给破了。不过要杀忠贤,就凭你们三人绝无可能,何况他并不在此处。”

孟婆师搜索四周,道:“魏忠贤早前必在此处,只怕是畏死潜逃了,这里有地道也说不定。”

空空儿跌足道:“让这老东西逃过一劫,下次便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向妇人道:“你这妖婆子,弄些污七糟八的玩意儿,害我等好苦。到底是魏忠贤什么人,我空空儿先把你剁为肉酱,再去找那阴阳人拼命。”

妇人道:“你们潜入魏府刺杀厂臣,闯到这里来,这安乐第乃皇上御赐,莫非你们还不知道本夫人是谁?”

少冲凛然道:“原来真是奉圣夫人,夫人乃当今圣上奶娘,深受天恩,我等自然知道,嘿嘿,如此风月无边,夫人莫怪我等坏了你的好兴致啊。”

孟婆师道:“跟这等肮脏之人多说何益,既然老狗已遁,寻之不着,咱们将她胁持而去,老狗若然顾念这个对食的夫人,必定前来解救,到时再取他狗命不迟。”言罢也不管少冲和空空儿的意见如何,封了奉圣夫人客印月周身大穴,用被衾先围一周,再用麻绳将她捆绑起来。

少冲在墙角妆奁上找到一面古铜之镜,锈蚀斑驳,镜面已模糊不清,心道:“定是这面妖镜作祟!”当下欲掷地毁去。孟婆师抢过手去道:“如此宝物,毁了甚是可惜。是善是恶,皆看用在什么人手中,贫道从师父处学了些驭镜之法,说不定于咱们还有妙用呢。”说罢嗑破中指,在镜面书了一道咒符,袖了起来。然后背负客氏,三人向寝宫外围闯将出去。

也真奇怪,一路未遇阻挠。出了寝宫才发现,先前似进了万间阔屋,原来也只几间内室而已。

这时的寝宫外,已里三层外三层布满了东厂、锦衣卫的番子,暗夜中人聚如蚁,刀枪映月,更远处屋顶上隐有弓弩手攒动。一待三人出来,火把尽亮,将三人团团围住。

三人对此早有所料,孟婆师洪声道:“早闻东厂五大挡头横行无忌,杀人无数,都会齐了么?贫道今晚要大开杀戒,为民除害。”

一个声音阴恻恻的道:“五大党头会齐了,你这老不死的也该见阎王了。”

孟婆师目光如电,射向说话之人,认出他是二党头许显纯,心想这小子既能盘腰曲体,也必能移血换位,否则以她独家点穴之法,非她亲自解穴,一两个时辰内不可能自行冲破穴道。当下道:“许爷,还得多谢你带路,才让我等了结了魏忠贤的狗命。”

此言一出,众番子群情激动,不过魏忠贤早有严令:所有人等未经许可不得踏入寝宫半步,众人听了只是半信半疑,不敢进去查看。如此看来魏忠贤虽然逃走,尚未跟其手下碰面,狗番子乃是许显纯招来的。

这时另一个声音道:“以督公的精明老练,我不相信会失手于这三个江湖术士。”说话之人远远立于半坡之上,负手望月,显得甚是淡定。

少冲听这声音便知他是东厂大党头田尔耕,忽而想到他会魔功中的“大而化之”,而灵儿体内功力少了大半,极有可能被他吸走,以致神志失常,忘了过去之事。一想到此便气上心头,喝道:“姓田的,你别高兴得太早,实话跟你说,师太背上负着的是他的对食老婆客印月,魏忠贤还没有死,不过要是让他知道你背地里做过什么事,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田尔耕听了也是一慌,不想自己的事被少冲知晓了。这件事果然是他干的,他奉魏忠贤之命追查祝灵儿下落,却私自将祝灵儿体内肉舍利的功力吸归己用,如此欺瞒行为实犯魏忠贤大忌。

许显纯一心想坐到大党头的位置,闻知田尔耕做过对不起督公的事,如此排挤他的良机岂可放过,问他道:“老大,他说咱爷没死,是真的么?”

田尔耕当然听得出许显纯这话原是问自己是否做过对不起督公之事,却装作没听出来,道:“我早说过督公何等精明,他们杀不了督公的。这人想离间我对督公的赤胆忠心,可真是太天真啦。看来非得我出手,好教他知道这九千岁的府院,不速之客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许显纯道:“如果我没看错,这三个人中有两个是老大你同教的教友,老大不会手下留情吧?”

田尔耕一声冷笑,道:“田某自脱离白莲教追随魏督公报效朝廷以来,所杀白莲教妖人不计其数,莫非二弟对我还有所怀疑?”

许显纯连称:“不敢!”

话才毕,田尔耕身形暴起,犹如一团黑蜂迅疾绝伦的扑向岳少冲。人在半空身形已暴涨数倍,尤其一只肉掌变得如磨盘大小,铺天盖地砸将下来。

少冲未料他说来便来,对他的“大而化之”有所忌惮,但形禁势格不容回避,当即运起“随心所欲掌法”,排山倒海之力自双掌汹涌而出。

少冲听师父铁拐老说过,“大而化之”以吸取他人功力化归己用,但不慎吸入强过自身的功力,自己又无法驾驭,将反受其害,唯有使出更高更凶猛的掌力,令其无从下手,也不敢下手。

少冲运足十成功力,四外屋瓦片片激飞四射,场上之人只觉一股热风扑面,离得近的早被震得东倒西歪,离得远的也衣袂飘飞,如欲飞去。

田尔耕如疾风中脱线的纸鸢,飘飞数丈落地,狂吐鲜血不止。东厂番子顿时大为震撼,不由得对少冲等三人心生惧怯。

许显纯上前慰问,心下却在嘀咕:“不知田老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田尔耕道:“这姓岳的武功之高,远在当年铁拐老之上,田某不济,只看二弟的了。”他说话中气不足,确是受伤不轻。

少冲也感惊讶:以田尔耕之武功,不至于如此不济。随即醒悟过来,料想定是田尔耕吸取的肉舍利作怪。他所猜不错,肉舍利与自田尔耕自有功力五行相冲,一时之间难以调和,一旦运功便两相冲撞,不但功力发挥不出,滞塞体内更是痛苦万分。这虽非棘手之事,但若让魏忠贤察觉,后果便相当的不妙。田尔耕明知此时不是岳少冲对手,仍是放手一搏,乃是借他打伤自己,掩饰体内纠结的两种功力。魏忠贤查无对证,欺瞒之事自然就此揭过。其不惜以性命作赌注,借刀杀己,用心之狠,机谋之深,皆令少冲意想不及,待少冲明白这一点,已是失悔不迭。

孟婆师放声狂笑道:“所谓东厂第一高手已是一败涂地,狗番子谁敢挡道?”说着话,与空空儿、少冲三人并肩迈步。

众锦衣卫不由得倒退数步。

许显纯一声喝令,“嗖嗖”声中,暗中数个方位向三人射去密如飞蝗的响箭。跟着锦衣卫的刀枪剑戟也一起攒刺过来。

锦衣卫每一个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何况场上足有两三百名,三人一时之间倒也突围不出,孟婆师突然举起手中的包裹,大声道:“你们不怕伤了奉圣夫人的贵体么?”

此言一出,众锦衣卫不免有所迟疑,许显纯不敢担责,请示田尔耕。田尔耕道:“督公无恙,夫人又如何会被劫掠?这其中多半有诈。不过若真是伤了夫人,督公那里不好交待。”

此话说了等同没说。

正没计较处,忽然火影纵横,兵戈声大作,原来孟婆师等三人奋力厮杀,亡命相搏,尽往锦衣卫刀口枪尖上撞去,全然一副拼命的打法,锦衣卫竟连连辟易。

混乱之中,孟婆师被一刀劈为两截,岳少冲和空空儿也相继被刀砍枪刺倒地,众锦衣卫近似疯狂,喊杀声中直把三人剁为肉泥尚未罢休。

许显纯、田尔耕都吃了一惊,还道是火光耀眼,但锦衣卫也来报称:“刺客就戮!”近前细看,见三名刺客连同奉圣夫人血肉模糊,死相甚惨,不由得面面相觑。

许显纯素掌刑法,似此惨状司空见惯,再细一检视,发觉不大对劲,四名死者明明穿着的是一袭锦衣,腰间尚有锦衣卫的腰牌,立刻明白中了三人的障眼法。

许显纯急命人追缉,但黑夜之中谁也没瞧见三人去向,只得胡乱搜索。

孟婆师师从碧霞元君,于道家飞遁、幻化之术有所钻研,适才用菩提幻镜略施了一回幻术,趁火光迷乱、田许两大高手转移视线之际幻化在三名锦衣卫身上,布置成拼命冲杀的假象,其自相残杀之时,真人却飞遁远走,踏屋脊而去。

许显纯非等闲之辈,竟也循迹尾随而来。少冲回手一掌,隔空将他击倒,欲上前结果他性命,耳听喊声渐近,又怕与孟婆师等人分散,只好作罢。

其时月华无光,星辰寥落,夜风料峭,天地幽明。三人负着奉圣夫人一路飞奔,却在这时,一个沙哑尖利的笑声猛然响起,犹如山魈夜啼,时而飘渺远在天边,时而清晰似在眼前。

空空儿吓得抱头不前,不住的道:“夜猫子!有夜猫子!”孟婆师提起他胳膊快步而行,说道:“夜猫子专吃哭闹的小孩,你千万别哭出一声。”

那个声音说道:“哈哈,咱最喜欢吃娃娃啦,尤其那未长成人形的元婴,肉质鲜嫩,入口即化,吃起来真是妙到极处……”

空空儿听了更是害怕,拼命奔行。

少冲道:“不好,这是魏忠贤的声音,他追来了。”

孟婆师望空大骂道:“畜牲不如的东西,你那么喜欢吃人,是不是连你全家都被你吃光了,你儿子呢,是不是还没生下来也被你大快朵颐?哦,贫道忘了,你这个天阉的,早已经断子绝孙了,哪里还有儿子?嫉妒别人有儿子是不是?……”

一句话戳中魏忠贤的痛处,气得他咬牙切齿,连浊重的喘气声都清晰可闻。

这一会儿工夫,以三人的轻功已是奔出里地,但那声音似乎如影随形,总在三人耳畔。

孟婆师怒道:“姓魏的,你若有种,怎么不现身出来,跟在咱们屁股后面,难道咱们的屁很香么?”

半晌不闻魏忠贤回应,只道他落在了后面,却在近处猛然发出一连串咳嗽之声,显得极是难受,听他说道:“你们,你们不用跑了,不放了咱的相好,别指望能甩掉咱……”

三人听他语气仿佛重病之人,咳嗽却非疾行之故,似气闷生痰所致,如此居然也能跟得上来,只是夜空寂寂,竟没有他的人影。三人心中暗骇:“难道魏忠贤已练成什么邪功,可以遁地无形?”

少冲对孟婆师道:“看来这老贼功力尚未全然恢复,避不如迎。”

孟婆师闻言有理,止下步来,将肩头包裹置地,叫道:“你相好的就在贫道手中,看你如何来救?”连叫数声,却不见有应。包裹中的客印月动也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孟婆师暗道:“如此娇弱,怎经得起颠跛?你要是死了,魏忠贤定然拼命。”当下解开棉绳被衾瞧看。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此时东方发白,熹微晨光下,客映月白发如霜,脸上皱皮堆叠,似一夜之间变成了老妇。

三人正在惊诧之际,客映月忽然长发窜起,分成三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中三人穴道。三人顿觉一股阴寒之气窜入体内,瞬间冰僵,非但身子不能动弹,连大脑也要冻住一般。

客印月嘿嘿笑道:“普天之下还没有人杀得了咱魏忠贤,咱老魏要死,除非自己动手。”

三人更感吃惊:眼前之人居然不是客印月,而是魏忠贤。魏忠贤与客印月究竟是两人还是一人?莫非魏忠贤习练邪功以至雌雄同体,阴阳无界?若所谓的奉圣夫人便是魏忠贤,那哺育当今皇上长大的奶娘客巴巴又是谁?

这邪功与武名扬所练的“阴阳和合大法”似乎同出一脉,但武名扬相比起来还算粗浅,魏忠贤则已达到阴阳合体、随意变化的地步。

三人仅存的一点知觉,实在不足于他们去想明白怎么回事。

少冲道:“我们杀不了你,岂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有人将你这奸贼碎尸万断。”孟婆师道:“不错,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有句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死去的冤魂必会化作厉鬼,一起向你讨还血债。”

魏忠贤眯着眼道:“咱家还真以为是几个村野鄙夫,原来少冲兄弟也来了,你有恩于咱,你正大光明的来,咱还要待以上宾之礼呢,何必乔装打扮与你魏叔过不去,岂不知与你魏叔作对的,都是死路一条?”

孟婆师道:“不错!你以死唬人,别人就怕了么?‘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咱们侠道中人,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是份所当为。”

少冲道:“你为什么害死那么多人?我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救你。”

魏忠贤忽然睁开双眼,射出蓝幽幽的寒光,道:“咱家自负乃天纵英才,千百年未始一遇,正好辅佐圣上治理天下,使万民臣服,四方来仪,可恨朝堂上那几个老东西自命清高,说咱家阉寺干政,瞧不起咱家,可是那些个老不死的,说起话来理直气壮,何曾有半条治世的良策,咱家就是要让他们明白:咱家想做什么,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咱家想杀谁,也没人难逃出咱家的手掌心。”

三人闻言默然,魏忠贤能权倾天下,叱咤风云,除了皇帝老儿昏庸无能、玩物丧志,文臣武将趋炎附势之外,魏忠贤自有过人的本领。其玩弄权术,残害忠良,实在可以谓其:“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魏忠贤说着话站直了身子,双手笼在袖子,向三人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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