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安王身后的，是王府内的下人。
侍从家丁、丫鬟仆妇，他们手里拿的不是金银细软，是佩剑、菜刀甚至是发簪。往日恭顺的眉目里，填满了怨恨和决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嘶哑的悲鸣在密道中回荡。
“我女儿，被安王手底下的爪牙强占，死的时候身上没一件像样衣服！”
“我儿子，被安王的私兵召走以后，五年了都没音信！”
“我夫君被判了冤案，到死都没出大牢……”
“苛捐杂税那么多，不自卖为奴，我家哪还有活路！”
每个人都是为安王卖命的蝼蚁，但每个人的苦都是拜安王所赐。
他们和死去的秋草蔚柳一样，早已被明城说动。明城假死遁逃有他们的功劳，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回王府，他们同样功不可没。
看着这群鸡犬要把自己活活撕碎嚼烂的眼神，安王怕了，转身想逃却被明城他们堵住，彻底地进退维谷。
他指着这些“叛贼”咬牙切齿地怒吼：“你们竟敢误我！我可是皇亲国戚，堂堂藩王！我筹谋了那么多年，一番伟业怎可毁在你们这群宵小手上！”
他不敢与手里有武器的下人拼命，也打不过年轻力壮的陆磐和世子，便直直扑向明城。而明城只是轻巧地后退一步就躲开了他，眼见曾经敬爱的父王摔在自己面前。
下人们红了眼地蜂拥而上，却被明城拦住。
“他不能死在这，否则你们就只是背主的恶奴，要把他送到钦差面前，让钦差知道他所有的罪过，你们才能为自己和受苦的亲眷讨回公道。”
“儿！你不能这样！”安王妃声嘶力竭地拉住明城，“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父王，哪有女儿害自己亲父的！”
世子连忙扶住王妃，欲言又止，终是不忍地别过头。明城同样心酸，说出的话却止住了王妃的眼泪。
她说：“我已经在父王手里死过一次了，在他包庇陆磐的那一刻。”
王妃的唇颤了颤，是啊，是王爷自己为了权势，宁愿让女儿死不瞑目，现在又有什么资格以父女情义求她谅解？
她环视一圈，将每个人的面目都看得清清楚楚，目光最后落在安王身上，眼泪无声淌下。
定局已成，她还能如何呢……
金尊玉贵的安王，极不体面地被人从密道里拖了出来，但此刻的安王府已经乱了。
辛老太爷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在约定好的时间里没见到秘密赶来的安王，他就立刻明白出事了，派兵去了安王府，把能收拢的人马收了，该杀的杀了。
明城一行人任显然抵御不了精兵，好在洪将军思虑周全，早早就拨了一批人乔装成百姓，每天一点点地混入黎城，就等着在大部队一时攻不入城中时能够从内接应。
这批人汇集于安王府，拖住了辛家兵马的步伐，护送明城等人去见洪将军。
刚好洪将军也突破了下凹村这个要塞，全军压境直冲黎城。
辛老太爷作风激进，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朝廷兵马进墨州，所以大部分兵马都用在了下凹村，一旦被突破，战力就会直转急下。
直到洪将军的铁骑踏上黎城的街市，凌初与辛和钰这才真正地与明城县主打上照面。
上一次，明城吃下假死药，面目凄惨地躺在棺材里。如今虽毁了容，不复曾经的貌美，反倒让人挪不开眼。
明城对他们两口子也同样好奇。
辛和钰此人她是知道的，没想到竟与自己志同道合，对凌初她就更加一见如故了。
“当初那些暗卫找上我，说是奉夫人之名把矿山机密交到我手里，我就想见见你。没想到凌娘子如此年轻，一身气度倒与我想的一样。”
凌初谦虚道：“县主才令我们敬佩呢。生在权势富贵至极的朱门内，还能有这么一颗爱民之心。更不用说我最清楚身为女子想成事有多不容易。”
闺阁中的女子，要费多少心力，才能打探到外面的事？收拢人心、寻找人才，这些都是得亲自出面的，哪怕有陆磐帮忙也不是一件易事。
明城苦笑，“幸好我是女子，不受重视，不至于被父王盯得太紧。倒是辛大人，背了这么多年的骂名，还得做那么多违心事，身边又尽是眼线，想想都难如登天。”
辛和钰心不在焉地客套了两句，视线就没从凌初身上挪开过。
他们太久没有相拥过了，好不容易重逢又忙着千里奔袭，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什么都顾不上就跟着洪将军杀回黎城。
现下终于能喘口气，他也终于能好好看看凌初了。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场，他都恨不得把凌初揉在怀里好好亲一顿。
“夫人越发能干了，如今说话都会咬文嚼字了呢。”
辛和钰的夸奖让凌初翘起眉尾，“近朱者赤呗。”
很快，以辛老太爷为首的辛家人皆被擒获。老太爷毕竟是致仕还乡的高官大员，要定罪发落也得由圣上做主，所以官兵对他只能以礼相待，好歹老太爷识相，没让自己太过难堪。
其他人就没那么好了，一个个灰头土脸，有的还受了伤，显然经历过一番殊死搏斗。他们被押得抬不起头，仍不住地破骂。
“辛和钰你这个叛贼！辛家怎么就出了个你这样的白眼狼，你到死也别想入辛家的祖坟！”
辛和钰不屑嗤笑，“不如我现在就去撅了祖坟？”
洪将军嫌弃文人嘴仗，金刀立马抄了辛家。这座建成百年、奢华堪比皇宫的门阀府邸，在扫荡之下脆弱地犹如深秋落叶，只需一脚就能踩碎。
看着几代人辛苦垒成的高塔毁于一旦，辛老太爷的愤恨可想而知，他阴狠地盯着辛和钰，明明一言未发，却别任何咒骂都狠毒。
辛和钰不偏不倚地用眼神回敬。这一回，他不用装作乖孙，也没了掣肘的把柄，身后是洪将军的支持，头顶是乌云散开的天空。
这一天他等太久了。
偌大的辛家，要查抄并非易事，洪将军先让人把辛家人压下去。哪怕再不甘心，辛老太爷也只能认命。
大雨过后的天空万里无云，艳阳之下，整个墨州是前所未有的温暖清明。凌初握紧辛和钰的手，“恭喜大人得偿所愿！”
辛和钰也差点喜极而泣，捧着凌初的脸颊细细摩挲，“我们做到了，我也终于能兑现承诺，让岳父大人沉冤得雪了！”
凌初被辛和钰抱在怀里，余光恰好扫过辛老太爷向他们回望的眼神，心里突然猛跳了一下。
老太爷……真的这么容易就认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