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黎安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
团部的走廊静得吓人,连灯管的电流声都清晰可闻。
头顶的日光灯发出惨白的光,把影子拉得又长又冷。
墙壁上挂着的部队条例牌一动不动,像在监视着每一寸空气。
乔晚音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关节都泛了白。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透过木板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一切。
她低下头,一只手轻轻覆在隆起的小腹上,指尖微微发颤。
她贴着肚皮,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别怕,宝贝。妈妈在这儿,爸爸马上就出来。咱们不怕,咱们一家人,谁也不会丢下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四十分钟过去了,那扇门依旧紧闭,没有丝毫动静。
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宋鹤廷的事,是不是已经传到了军区高层?
会不会有人借题发挥,把这件事和傅家扯上关系?
黎安会不会被问责?
她的孩子……
会不会还没出生,就背上了不该背的包袱?
她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
可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地涌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就在她几乎要站起来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声音缓慢而刺耳,像是老旧木门多年未润滑的铰链在寒风中呻吟,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震颤,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开来。
傅黎安大步走出来,脸色比进去时松快多了。
他的脚步沉稳有力,皮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噔噔”声,肩背挺直,眉宇间那抹凝重悄然散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虽然眼底仍藏着一丝疲惫,但神情已不再紧绷,嘴角甚至浮现出一缕极淡的、如释重负的弧度。
“怎么样?”
乔晚音迎上去,声音压得极低。
她快步向前,鞋跟轻敲地面,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寒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却顾不上整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傅黎安的脸,声音几乎贴着喉咙挤出来,带着克制不住的颤抖和焦急。
傅黎安接过她手里的外套,低声说:“没事。就是晋升前的例行谈话。”
他接过那件深灰色呢子大衣,动作利落地披在肩上,拉好领口的扣子,随即压低声音回答。
语气温和而镇定,却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仿佛在掩盖什么,又像是不愿让她看出自己心底那一丝尚未完全消散的波动。
乔晚音长长吐出一口气,肩膀终于松了下来。
她缓缓呼出胸腔里憋了许久的气息,像卸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整个人微微晃了一下,随即扶住墙边的柱子稳住身形。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手臂垂落,指尖微微发麻。
调查组的手,暂时还没伸到军区。
至少现在,还没动静。
这句没说出口的话,却像一层薄雾悬在两人之间。
他们都清楚,外面的风暴正在逼近,风向难测,但此刻,军区这片小小的天地还算平静。
这种平静像清晨湖面的薄冰,看似完整,实则脆弱得一碰即碎。
走出团部大楼,深秋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脸。
冷风从空旷的操场上卷起,夹杂着枯叶和尘土,呼啸着扑向人面。
乔晚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围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她泛红的耳尖。
天色阴沉,云层低垂,远处几棵光秃秃的老树在风中摇曳,枝干如枯骨般划破灰蒙蒙的天空。
傅黎安无声地挪到上风口,身子一挡,把寒风全拦在了自己身后。
他脚步微移,不动声色地侧身站定,宽厚的肩背如一道屏障,将肆虐的北风尽数挡下。
他的大衣被风吹得鼓胀,猎猎作响,可他纹丝不动,仿佛一座默默守护的山。
“黎安,”乔晚音咬了咬唇,“刚才在团部……他们没提我舅舅的事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嘴唇微微发白,指甲在掌心掐出浅浅的月牙印。
她抬头看他,眼底满是忐忑与不安,仿佛那个名字一旦被提起,就会瞬间点燃即将爆发的导火索。
傅黎安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停下脚步,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顿,喉头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动作极轻,却像一块石头坠入深潭,激起无声的涟漪。
“没提。但这事,捂不住太久。”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
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可那平静之下,却藏着无法忽视的沉重。
他知道,调查只是迟早的事,而一旦牵连上来,没人能全身而退。
他语气很淡,可那底下,压着一团沉甸甸的不安。
那不安像地底的暗流,悄然涌动,不显山不露水,却足以撼动根基。
他没有看她,目光投向远处灰蒙蒙的营区围墙,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
乔晚音悄悄攥住他的手——掌心冷得像块冰。
她的手指轻轻探过去,一点点勾住他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她用力地握紧,仿佛这样就能把彼此的体温传递过去,把那份恐惧和无助一点点驱散。
回家的路上,他一句话没说。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家属区的小道上,落叶铺满小径,踩上去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风依旧冷,街边的梧桐树只剩光秃的枝桠。
傅黎安始终沉默,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眉心微蹙,像是在权衡什么极难决断的事。
直到快到门口,他忽然站住。
他脚步一顿,身体僵了片刻,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风拂过他的鬓角,吹起几缕碎发。
他转过身,直视着她,眼神复杂得几乎令人心碎。
“青青。”
他声音低得像压在胸口,“你可能不知道,我舅舅出了事,傅家……说不定也逃不掉。包括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带着压抑的痛楚和自责。
他说得缓慢,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却又不得不让她听见。
他知道,这消息一旦出口,就会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乔晚音心猛地一揪。
她整个人一颤,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刺了一刀,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手指瞬间收紧,指甲几乎嵌进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