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微心意已决，李德昀他们没能将她劝回去。
穆萱说：“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的，而且……”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直说。
唐清微一下子就洞悉了她心里的想法，笑着问：“你是想说，我们这么大年纪了，确实没有离婚的必要，我是真的还要继续折腾吗？”
“不是！”穆萱飞快地解释。
但是否定之后，却说不出其它的话。
唐清微说的只是更直接更难听一些，但是却是事实。
她和李德昀已经携手走过半个世纪，从子女和孙辈的视角来看，李德昀很爱唐清微，对她很好，确实没必要为了李芙晓的事情就突然闹到离婚。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尤其还是自己亲外公外婆的婚姻。
唐清微望向窗外，现在天色将晚，已经能瞧见最先上工的启明星。
她的眼神异常清亮，淡淡地说：“我已经被禁锢一生。如果最后的时刻，灵魂是自由的，哪怕很短暂，我也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这一天，唐清微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女儿和孙女敞开了心扉，细说她的过往。
唐清微出生在锦城，是个跟雾都齐名的大城市。
这也是让李芙晓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在那么好的城市生活过，受过教育开阔了眼界的女人，怎么会甘愿嫁给李德昀那样的人，还在巫杞这样的落后小镇蹉跎一生？
唐清微说：“我虽然生活在锦城，但是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父母早逝，是奶奶抚养我长大，后来奶奶病逝，把我托付给了叔叔婶婶，寄人篱下的滋味你们都明白。”
叔叔婶婶虽然不会在生活上面苛待她，却也不愿家里白白养着一个闲人。
唐清微很快就发现叔叔婶婶背地里在给她相看婆家。
不愿意婚姻被当做交易的唐清微在某一天，悄悄出逃。
她去见了一个很想见的人。
那个人拉着她进了地狱。
明明是一同求学、三观契合的人，却知人知面不知心，带着她去了巫杞的大山里，要把她嫁给自己智障的亲弟弟。
她对着李芙晓说：“是你爸救了我。我逃到前进村，他在后山捡了我，求着全村人帮他一起对抗来抓我的人。”
那些往事太过久远，太过沉重，唐清微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
但是稍微想想就能猜到，引发两个村子的大动乱，稍有不慎，就非死即残。
哪有那么简单啊！
穆萱现在总算明白，唐清微怎么会嫁给李德昀。
从古至今的小说里都写烂了的梗——“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在唐清微的眼中，李德昀老实可靠，为了她敢跟所有人对抗的勇气。
这样的男人，怎么不值得爱呢？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们结婚了。虽然我们接受的教育不同，三观也不同，两个人就像是硬凑起来的婚姻，但是我仍旧想说，以前的事不完全怪你爸，我也有很大的责任。”
“我知道他重男轻女不好，是我太自负，一直觉得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到其它伤害就好。却忽略了这个观念本身的罪恶，就已经给你造成了莫大的伤害。”
“是我被过往蒙蔽了，觉得读书再多也没能改变人生，你读到初中也差不多了。至于晓伟和晓军，我知道你一直在受委屈，我片面地认为施比受有福，却忘了你的辛苦。”
良久，唐清微握着李芙晓的手，眼泪比她的话更快地击打在李芙晓的身上。
泪水是温热的，落在李芙晓的手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芙晓，对不起！我不该用我的人生经验去判断你的人生，甚至差点儿毁了穆萱。你比我更有眼光，看得更长远。是我对不住你！”
迟来的道歉已经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却能安抚一下早已枯萎的心。
李芙晓心里积压已久的痛苦顷刻间崩塌。
她埋怨了唐清微一辈子。
可是现在，听了她的遭遇，她如何还能埋怨她？
她已经在用她的人生经验，在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里，尽力给她最好的了。
她何尝不是如此，也在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在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里，给穆萱最好的。
只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选择哪条路，应该由她们自己选择。
你以为那条最好的，说不定是对她最深的禁锢。
李芙晓说：“其实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理解你呢？”
唐清微缓缓摇头，千金难买早知道。
如果真能早知道会是这样，她一定会选择不同的人生。
但是正因为没有预知的可能，人生才充满了不确定性。
李芙晓问：“那你现在真的想清楚了，无论如何也要跟他离婚？你……会不会后悔？”
从唐清微的描述里，李芙晓不仅重新认识了唐清微，也重新认识了李德昀。
他身上有很多她厌恶的毛病。
可是，他依然是一个老实守旧的好人。
尤其是在唐清微的心里。
毕竟他救了她。
唐清微望着远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答案。
只是再度用前面回答穆萱的话回答了她。
“我希望，我的灵魂是自由的！”
穆萱牵着张幽幽过来，挨着祖母和母亲坐下，四个人依偎在了一起。
“会的，一定会的！”
除夕那天，穆萱出去采购时，还带回来一株萱草。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要带一株回来，或许只是因为大家说想让院子里充满花香。
但是，萱草根本就没有香味，样子也很平凡。
能够选择的花有很多，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选了这一株。
可那一刻，她就想把它带回去。
唐清微帮她们收拾采购物品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株萱草。
她拿到院子里种下。
浇水时脸上显出慈爱的微笑。
穆萱觉得，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
宁厂古镇的小院子总算再度恢复了宁静。
没有那些纷杂的人事打扰，她们在这一方天地里怡然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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