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门被一股巨力粗暴地撞开。
沉重的橡木门板狠狠砸在石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震得墙壁上的火炬疯狂摇曳，光影扭曲。
一个高大的身影，裹在一袭血红色的长袍中，逆着门外的火光走了进来。那红色过于鲜艳，在跳动的光线下，仿佛浸透了鲜血，正在缓缓流动。
他就是梅里奥特大审判官。
一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恐惧的男人。
他的脸完全隐没在宽大的兜帽投下的深邃阴影里，只露出一截轮廓分明的下巴，苍白而尖锐。紧随他身后的，是四名全身覆盖着精钢板甲的圣殿骑士，他们的铠甲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只有冰冷的实用主义和死亡的预兆。每一步踏在石板地面，都发出整齐划一、令人心悸的金属撞击声。
“艾伦·伊思塔伦。”
梅里奥特开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低沉，沙哑，仿佛是从某个幽深的地穴中挤压出来的审判之语，让整个议事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滞重。
“我们需要谈谈。”
维克多·马洛腿部的肌肉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整个人瘫软下去，重重地摔回椅子里。木质的椅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白得如同一张浸了水的纸。
艾伦却依旧站得笔直，身体如一杆标枪。
“大审判官阁下，欢迎来到银霜领。”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不过您来得似乎不是时候，我正在接待王室的客人。”
梅里奥特的兜帽微微偏转，那片深不见底的阴影对准了维克多。
维克多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皮，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王室的走狗？”梅里奥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与厌恶。
“滚出去。”
“您……您不能这样对我！”维克多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扶着桌沿勉强站起，“我代表的是大王子殿下！是埃德温·伊思塔伦殿下！”
“在神的面前，王子和乞丐没有区别。”
梅里奥特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他身后两名沉默的圣殿骑士立刻大步上前，肌肉贲张的手臂如同铁钳，一左一右架住了维克多的胳膊，就要将他拖出去。
“等等。”
艾伦的声音不大，却让那两名圣殿骑士的动作停滞了。
梅里奥特停住了动作，兜帽下的阴影再次转向艾伦，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马洛大人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艾伦说。
“什么问题？”梅里奥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耐。
“关于谁在向外泄露银霜领的情报。”艾伦的目光在梅里奥特和维克多之间缓缓移动，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看来不只是王室对我的‘发明’感兴趣。”
维克多的眼神疯狂闪烁，嘴唇哆嗦着，牙齿在打颤，显然正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生与死的恐惧，忠诚与背叛的煎熬，在他的脸上扭曲成一团。
“说！”
格雷厄姆突然一声暴喝，手腕一振，腰间的长剑应声出鞘。一道冰冷的寒光闪过，剑尖已经稳稳地抵在了维克多的咽喉上。冰冷的触感让维克多的身体猛地一僵。
“是谁给你们的情报？”
这根最后的稻草，彻底压垮了维克多的心理防线。
“是……是铁钥匙商会！”他崩溃了，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是梅耶！梅耶那个女人！她把您的发明情报，同时卖给了王室和教会！”
艾伦的手指一根根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梅耶。
那个有着一对妖异紫色眼瞳的女人。
果然，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单纯的商人。
“有意思。”梅里奥特那兜帽的阴影下，传出一声低沉的、不带任何笑意的笑声，“看来我们都被一个商人耍了。”
“大审判官阁下，现在不是追究一个商人责任的时候。”艾伦主动打破了这诡异的平衡，他直视着那片深邃的阴影，“您千里迢迢，冒着风雪来到银霜领，应该不只是为了听一个传言吧？”
梅里奥特缓缓迈步，走向艾伦。
他的铁靴每一步都踩得极重，仿佛要将脚下的石板踏碎，也将无形的压力一步步施加在艾伦身上。
“我来这里，是为了确认一件事。”他停在艾伦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三尺，“那些所谓的发明，到底是你自己研究出来的，还是……”
他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更加阴冷。
“还是从某些不该接触的地方，学来的。”
“您可以随意检查。”艾伦坦然地摊开双手，毫不退让地迎向那股压力，“我的所有发明，都经过了格雷厄姆审判官的严格审查。”
“格雷厄姆？”
梅里奥特的视线刀子般割向站在一旁的格雷厄姆。
格雷厄姆立刻挺直胸膛，毫不畏惧地迎上梅里奥特的目光。
“我以审判官的名誉担保。”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艾伦殿下的发明都是纯粹的技术与知识的结晶，绝无任何邪术与异端的成分。”
“是吗？”
梅里奥特从血红色的长袍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
水晶球在他苍白的手中发出微弱的、纯净的蓝色光晕。那是魔法探测器，教廷用来甄别异端力量的最高级工具之一，能够感应到任何超自然的能量波动。
“那这个呢？”
艾伦的心脏收缩了一下，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请便。”
梅里奥特举着水晶球，开始在房间里缓缓移动。他的动作很慢，像一个耐心十足的猎人，在搜寻猎物的踪迹。
水晶球从艾伦身边经过，蓝色的光芒稳定如初，没有任何变化。
他走到桌前，检查那些精巧的望远镜和堆积如山的账本，水晶球依然毫无反应。
“奇怪。”
梅里奥特的兜帽下传出疑惑的低语。他皱起了眉头，似乎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按理说，如果这些发明真的涉及禁忌知识，这颗‘真实之眼’应该会有反应才对。”
就在这时，门外又一次传来剧烈的骚动。
托马斯第三次冲了进来，这一次，他连滚带爬，脸上已经不是慌张，而是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慌。
“领主大人！不好了！城外……城外又来人了！”
“这次是……是北境公爵的军队！”
这句话落下，议事厅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北境公爵！那个掌控着北狼王国三分之一军力，在北境拥有绝对权威的强大诸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多少人？”艾伦的声音瞬间变得锐利。
“至少一千！全都是重甲步兵和骑兵！全副武装！”托马斯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们……他们已经把城堡外围全都包围了！”
维克多的脸已经白得发青。
“这……这不可能！公爵大人没有任何理由来这里！”
“除非……”梅里奥特的声音变得无比阴沉，他缓缓转身，那片黑色的阴影再次笼罩了维克多，“除非有人告诉他，银霜领出现了足以威胁整个王国安全的异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维克多身上。
这位王室使者的脸上，只剩下绝望。
“不是我！”维克多拼命地摇头，几乎要哭出来，“我发誓！我们绝没有联系过公爵大人！”
“那就是铁钥匙商会。”
艾伦冷冷地吐出这句话，为整件事下了定论。
“梅耶不只是把情报卖给了两家，而是三家。”
“她想让我们在这里自相残杀，然后坐收渔利。”
话音刚落，城堡之外，一声沉重悠远的号角声穿透了风雪，响彻云霄。
那是北境军团的战号，威严、肃杀，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紧接着，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借着风势从城外滚滚传来。
“城内的艾伦·伊思塔伦听着！”
“以北境公爵之名，我命令你立刻放弃抵抗，打开城门投降！交出所有异端造物！”
梅里奥特兜帽下的阴影里，又传出那声低沉的冷笑。
“看来我们的小王子，很受欢迎。”
“大审判官阁下。”艾伦突然转向梅里奥特，目光灼灼。
“我有一个提议。”
“说。”
“我们现在都被铁钥匙商会当成了棋子。与其在这里内斗，让真正的敌人在背后看笑话，不如暂时合作。”艾伦的声音变得无比坚定，充满了说服力，“我可以向您证明，我的发明不是什么异端邪术，而是能够为教会、为王国带来巨大利益的技术革新。”
梅里奥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你想怎么证明？”
“给我三天时间。”艾伦伸出三根手指，斩钉截铁。
“三天内，我会让您亲眼看到这些发明的真正价值。如果三天后您依旧不满意，我艾伦·伊思塔伦，愿意放弃一切抵抗，跟您回圣都，接受教会的任何审判。”
“艾伦！”格雷厄姆急声阻止，“你疯了吗？这太冒险了！”
“我很理智。”艾伦的目光没有离开梅里奥特，“大审判官阁下，您觉得如何？”
梅里奥特兜帽下的阴影沉默了很久。
议事厅里，只能听到火炬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紧张的呼吸声。
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我给你三天。”
“但是……”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危险，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如果你敢耍任何花招，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城外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充满了威胁。
北境公爵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对付外面那一千人的军队。”格雷厄姆握紧了剑柄，神色凝重。
艾伦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的帘布一角，看着城外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军队阵列，密密麻麻，如同钢铁的森林。
“很简单。”
他放下帘布，转过身。
“让他们进城。”
“什么？”
格雷厄姆和托马斯同时失声惊呼。
“让他们进城，然后……”艾伦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冰冷而危险的笑容。
“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就在这时，议事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传来一声极为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响动。
那是某种物体从暗门后闪出的声音。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正是卡尔。
几乎在同一瞬间，梅里奥特手中那颗一直沉寂的水晶球，猛然爆发出刺眼的、狂暴的蓝色光芒，将整个议事厅照得亮如白昼！
“兽人！”
梅里奥特厉声喝道，声音中充满了震惊与杀意。
“这里怎么会有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