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大石的声音在寂静的敷春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那句 “宋人竟有此等奇女子”，与其说是赞叹，不如说是一种被迫承认的叹息。
他知道自己输了。
不是输在口才，也不是输在权谋，而是输给了眼前这个女子所代表的那种宁折不弯的骨气，和那背后如山一般无法辩驳的铁证。
李师师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只是淡淡地留下了一句话。
“我大宋，从不缺奇女子。”
“缺的，是敢于正视历史、承认错误的对手。”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剩下的，便该交给那个她最信任的男人了。
果然，就在李师师的身影消失在殿门的瞬间，周邦彦动了。
他缓步从李纲将军身后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卷早已泛黄的卷轴。
“耶律使臣，”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刚才师师姑娘的琴音，不过是一曲挽歌。”
“而这挽歌所祭奠的，便是贵国早已名存实亡的信义。”
他走到耶律大石面前，不等对方反应，猛地将卷轴展开，直接甩在了耶律大石的脸上！
“啪” 的一声脆响，卷轴滑落案几。
“耶律使臣，这份祭文，你可还认得？！”
卷轴在案几上铺陈开来，上面用契丹文与女真文两种文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行令人触目惊心的条款。
“金辽盟好，共伐南朝……”
“破汴京后，黄河为界，河北之地尽归大金……”
“宋室子女，金银玉帛，两国均分……”
正是那份从耶律乙辛身上缴获的金辽密约！
是辽国背信弃义、勾结金人、意图瓜分大宋的最终铁证！
“轰 ——！”
耶律大石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看着那份他只在最机密的国书中见过的密约，此刻竟然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的身体剧烈晃动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完了。
彻底完了。
所有的辩解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所有的图谋在这一刻都成了泡影。
“耶律大石！”
龙椅之上，宋徽宗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他指着那份密约，双眼被血丝彻底充斥！
“这，就是你辽国的诚意？！”
“这，就是你所谓的兄弟之邦？！”
“你们是想与虎谋皮，最终却被虎所噬啊！”
“噗 ——！”
耶律大石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翻腾的气血，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戎马一生，智计百出，却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败得一塌糊涂。
看着那个已经彻底崩溃的辽国使臣，周邦彦眼中没有丝毫快意。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打败一个使臣容易，但要真正解决北方的威胁，却难上加难。
他转过身，对着盛怒中的宋徽宗深深一揖。
“陛下，穷寇莫追。”
他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赵佶燃烧的怒火之上。
赵佶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周邦彦缓缓说道：“辽国虽背信弃义，但其国力犹存。如今金人势大，我大宋若与辽国彻底决裂，只会让金人坐收渔翁之利。到那时，我大宋将面临两线作战的绝境。”
李纲将军也反应了过来，立刻附和道：“周少帅所言极是！陛下，此刻绝非与辽国开战的良机！”
赵佶毕竟不是真正的昏君，在最初的暴怒过后他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那份血淋淋的密约，又看了看那个摇摇欲坠的耶律大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那…… 依你们之见，该当如何？” 他问道。
周邦彦与李纲对视一眼，这才是他们今日真正的目的。
周邦彦再次开口。
“陛下，臣以为当以退为进。”
“既然辽国惧怕金人，那我们便给他一个可以喘息的机会。”
“既然辽国需要我大宋的物资，那我们便给他一个可以交易的平台。”
他走到那副疆域图前，手指点在了宋辽边境的几处重镇之上。
“陛下可下旨，重启榷场。”
“以我大宋之茶，换辽国之马。”
“如此一来，可缓解边境紧张局势，为我大宋争取备战的时间。二来，可用经济制衡辽国，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三来，战马乃我大宋最急缺的军备。以茶换马，既可富国，亦可强兵！一举三得！”
好！
好一个以茶换马！
好一个一举三得！
赵佶的眼中瞬间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深谋远虑的少年，心中充满了欣赏与庆幸。
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君王该有的决断。
“准奏！” 他高声宣布，“就依周爱卿之言！传朕旨意，命户部、兵部即刻拟定重启榷场、以茶换马之详细方略！”
危机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的化解。
耶律大石也从绝望中看到了一丝生机。
他知道这是宋人给他的一个台阶，也是给整个辽国的一个台阶。
他挣扎着站起身，对着赵佶深深行了一礼。
“大宋皇帝深明大义，本使佩服。”
就在这时，那个本已离去的素衣女子却再次出现在了殿门口。
李师师去而复返。
她走到耶律大石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褪下了手腕上那枚银镯。
那枚曾坠入汴河又失而复得的银镯，那枚内侧刻着她身世秘密的银镯。
她将银镯轻轻放在了耶律大石的手中。
“此镯曾坠汴河，冰封水底，以为永失。”
“然春风至，冰雪融，终重见天日。”
“今日师师将此物赠予使臣。” 她的目光清澈而又坚定。
“望辽宋两国能如这汴河之水。”
“虽有冰封之时。”
“终会东流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