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梅香苑，灯火通明，却死寂如坟。混乱已被强行压制，宾客们被衙役分隔看管在几个院落，惊魂未定，窃窃私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冰雪的冷冽气息，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
赵德昌的尸体被白布覆盖，躺在冰冷的青石地上。那柄致命的冰剑，此刻已融化大半，只剩下一小截模糊的冰晶和剑柄形状的水渍，混合着暗红的血水，在灯光下触目惊心。
穆之站在天鹅冰雕前，玄色身影如同凝固的墨迹。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视着这座美丽的凶器。冰雕高约五尺，通体晶莹，线条流畅。天鹅优雅的脖颈微微弯曲，修长的喙尖指向赵德昌倒地的位置。冰雕底座厚实，与地面冻结在一起。
“大人！”林远快步走来，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有发现！冰雕…底座后方…有…新凿的痕迹！很隐蔽！”
穆之立刻绕到冰雕后方。只见底座靠近地面的位置，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林远小心拂去积雪，露出冰面——赫然…有一个…拳头大小…边缘粗糙…显然是新近凿开的…孔洞！孔洞内部…似乎…还有…更深的…通道！
“婉儿！”穆之沉声道。
“师兄！”婉儿立刻上前。
“检查孔洞内部！小心！”
婉儿取出特制的细长银探针和琉璃镜，小心探入孔洞。片刻后，她抬起头，清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惊疑：“师兄！孔洞…很深！斜向上…通往…天鹅的…脖颈内部！而且…洞壁…非常…光滑！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过！”
“摩擦？”穆之眉头紧锁。他蹲下身，仔细观察孔洞边缘。在琉璃灯强光照射下，孔洞边缘的冰面上…赫然…残留着…几道…极其细微的…金属刮擦痕迹！以及…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深褐色…油渍？！
“油渍？”穆之眼神一凝，“婉儿！取样！立刻化验！”
“是！”婉儿立刻用特制小刮刀刮下油渍，装入琉璃瓶。
穆之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冰雕天鹅那修长的脖颈和微张的喙。他脑中飞速推演：孔洞…通道…脖颈…喙…赵德昌胸口…致命的冰剑…
一个…大胆的…近乎匪夷所思的…念头…逐渐成型！
“林远！”穆之声音斩钉截铁，“取水！要冰水！再找一根…细长的…竹条！要韧！”
很快，一桶刚从冰窖打上来的刺骨冰水和一根细长柔韧的竹条被送来。穆之亲自操作。他将竹条一端浸入冰水，使其变得极其冰冷坚硬。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竹条…从底座后方的孔洞…缓缓…插入！
竹条…顺着光滑的通道…毫无阻碍地…滑入！一直…深入…天鹅的脖颈！最终…从…那微微张开的…喙尖…缓缓…探出！如同…天鹅…吐出了一根…冰刺！
“嘶——！”围观的衙役和尚未被带走的赵府仆役，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机关！”林远失声惊呼！
“延时发射的…机关！”婉儿眼中精光爆射！
穆之缓缓抽出竹条。竹条尖端…赫然…沾着…一丝…极其微小的…深褐色油渍！与孔洞边缘发现的…一模一样！
“凶手…在冰雕内部…设置了机关！”穆之声音冰冷，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利用这个孔洞…将…预先制作好的…冰剑…装入通道！通道内壁…涂抹了特制的润滑油脂（深褐色油渍）！使冰剑…能在特定条件下…被…触发…发射！”
“而触发条件…”穆之的目光…缓缓…移向…冰雕周围…那…数盏…散发着…灼热光线的…大型琉璃灯！“是…温度！”
“温度？”婉儿和林远同时一愣。
“冰…遇热…融化！”穆之的声音如同寒冰，“冰剑…被装入通道时…尾部…很可能…被…某种…低温下凝固…但遇热会融化或松脱的…东西…卡住！比如…水！或者…另一种…熔点更低的…蜡油！”
“当冰雕周围…温度…升高…”穆之指向那些琉璃灯，“尤其是…当赵德昌…靠近冰雕…他身上的体温…加上…周围灯火的烘烤…导致…天鹅喙部…或…通道尾部…的冰…局部融化！或者…那卡住冰剑的‘塞子’融化！冰剑…便在…重力…或…预先设置的…微小弹力（如冰针卡扣）作用下…顺着光滑的通道…从喙尖…激射而出！精准地…射中了…站在固定观赏点的…赵德昌！”
“延时…杀人！”婉儿失声低呼，“利用…温度变化…触发机关！冰剑…既是凶器…又是…延时消失的证据！”
“正是！”穆之眼中寒光闪烁，“所以…凶手…根本不需要…在案发时…出现在现场！他（她）…只需要…提前…布置好这一切！然后…静静等待…赵德昌…自己…走到…那个…死亡的位置！”
“好…好精妙的算计！”林远倒吸一口凉气，“那…凶手…是谁？谁能…在冰雕上动手脚？”
穆之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锁链…猛地…射向…远处…被衙役看守着的…一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穿着半旧棉袄、眼神躲闪的…中年汉子！
“鬼手刘！”穆之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鬼手刘”刘三浑身剧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无人色！连连磕头：“大人！大人！冤枉啊！小人…小人只是…雕冰的…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穆之一步上前，居高临下，目光如刀锋刺入刘三的灵魂，“这冰雕…是你所雕！这孔洞…是你所凿！这通道…是你所留！这油脂…是你所涂！你…还敢说…不知道？！”
“小人…小人…”刘三抖如筛糠，语无伦次，“是…是有人…逼小人的！小人…不敢不从啊！”
“谁？！”穆之厉喝！
“是…是…”刘三眼神惊恐地扫向人群…最终…却…死死地…低下了头！“小人…不能说…说了…小人全家…都没命啊！”
“不说？”穆之冷笑，“林远！带下去！严加审讯！撬开他的嘴！”
“是！”林远如狼似虎扑上，一把提起瘫软的刘三！
“等等！”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钱万通排开众人，缓缓走来。他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沉痛：“穆大人！赵兄惨死，钱某…痛心疾首！但…大人仅凭一个冰雕匠人的胡言乱语…就…大动干戈…恐…有失公允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带着一丝悲悯：“况且…案发之时…钱某…正与城南盐行的张老板、李老板…在那边回廊下…商谈今春盐引之事…人证…俱在！如何…能…分身…去…设置…什么…机关呢？”
“是啊！是啊！”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钱老板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没错！可以作证！”
钱万通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看向穆之：“穆大人…您说…是不是…该…先查清…这匠人…为何…要…诬陷于人呢？”
穆之冷冷地看着钱万通，看着他眼中那抹隐藏极深的得意与挑衅。密室延时杀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被胁迫的工匠…线索…似乎…再次…指向了…迷雾深处！
“钱老板…所言…有理。”穆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不过…真相…往往…藏在…最细微的…痕迹之中。”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拈着…婉儿刚刚递上的…那点…深褐色油渍的…琉璃瓶！
“这油脂…便是…指向…真凶的…路标！”
“林远！”穆之声音陡然转厉，“即刻！搜查全府！尤其是…冰窖！库房！寻找…此物！以及…所有…可能用于…制作…冰剑模具之物！”
“是！大人！”林远肃然领命！
穆之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美丽而致命的天鹅冰雕。冰剑已融，但…凶手留下的痕迹…如同这油脂…终究…无法…完全…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