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行眯了眯眼，在开口低沉的声音里已经染上了火气：“说你和程采秋、玄妙观、姚玲珑的事！说说你对她们做的事情知道多少？再说一说，你在里面做了什么？”
倪志远脸色一白，赶忙说道：“那先说我和秋娘的关系吧。”
说完见沈钧行没有反对，方才放慢语速说了下去。
“我和秋娘很早以前就认识，那会儿我只是个从九品的医正，没钱，连个住处也没有，只能租房。一次陪同僚去吃酒，在那里见到了秋娘。她那时还不是名满长安的翩翩夫人，只是一个脸上生了面疮的少女。”
倪志远叹了一口气：“我见秋娘可怜，就帮她治好了面疮，我二人也因此结缘。可惜那时我家中已有妻室，又无力给她赎身，便只能隔三差五攒些钱去看她。”
“秋娘的名声越来越大，没多久就到了她正式接客的日子，从那以后我也就没再去见过她。再相见时，她已经成了玄妙观的观主，而我也终于熬到太医丞。”
听到他用一个“熬”字，温清宁眉心微动。
太医署升职与别处不同，除了对医术、资历的要求，还有需要有空位。有些人医术资历都够了，但因着上面的人一直没有退下，就只能在下面干到致仕。
倪志远这里用“熬”放在别处正常，放在太医署就是不正常的，因为他这样的已经算是升迁快的了。
温清宁压下心头的疑惑，继续听他往下说。
“从秋娘那儿，我听说了她们所做的事情。起初我并不愿加入——毕竟将各府私事透露出去，实在有违……实在有些不妥。”倪志远原本想说“有违医德”，话到了嘴边，想到自己的身份却终究换了个说法。
沈钧行道：“可你还是做了……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倪志远低垂着头：“真要说发生什么其实也没有，就是听秋娘说了她嫁人之后的遭遇——秋娘以为自己是正妻，谁知那商人家中早有悍妻，秋娘吃了许多苦头，就想有钱有势，不想做砧板上的鱼。
“我待秋娘真心，自然要帮她。其实我能做的也不多，就是把各府的情况告诉她们，剩下的都是秋娘和姚夫人她们自己去操作。”
倪志远抬头望向沈钧行，第一次和他对视：“我有关注过那些经她们之手结成的婚事，大多过的不错，夫妻和睦，志趣相投，这也是我会一直帮她们的主要原因。”
沈钧行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接着问道：“都有谁找过姚玲珑？”
倪志远摇摇头：“姚夫人那边的事不让我们插手，我只清楚秋娘这边，秋娘有一个名单，上面记录了所有找她结亲的人……姚夫人每次到玄妙观时，都会提前通知清场。”
沈钧行眉峰耸起，目光紧紧钉在他的脸上：“你就一点都不知道？她没问你要过消息？”
倪志远不自觉抿了一下嘴，斟酌道：“她让我打听过那位郡王的事，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医丞，哪里有机会接触那等贵人。郡王的平安脉都是由翰林医官韩少垣亲自去诊，脉案都不会交给太医署。”
谢景俭闻言，上身微微前倾：“这事你告诉过姚玲珑吗？”
倪志远顿了一下，迟疑着点点头：“提……提过一句，不过去年过年的时候，姚夫人心情特别好，在玄妙观设宴小聚，说是终于成了一桩，还说以后不用我去打听郡王的事情了。”
闻言，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沈钧行问道：“成了一桩亲事？”
倪志远“嗯”了一声：“但我和秋娘都不知道她说的是谁，这种事我们也不会去打听，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我是太医，出入各府见多了……”
“可有从程采秋那里拿过钱？”
倪志远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抬起眼皮快速的看了沈钧行一眼，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支支吾吾道：“拿过一些，我娘子身体不好，需要用好药养着，那钱是为了她拿的。”
“你家娘子知道你和程采秋的事情吗？”谢景俭问道。
倪志远缓缓的摇了一下头：“不知道，她身体不好，何必让她心里不舒服。”
谢景俭接着问道：“你总说你娘子身体不好，不好到什么程度？竟然受不得一点刺激吗？”
倪志远沉默良久，神色落寞：“我娘子生孩子时血崩难产血崩，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平日全靠药材吊着。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也到了油尽灯枯熬不住的时候。
“我也不是故意瞒着她，如果放在几年前，我一定会告诉他我和秋娘的事情，可是现在……算了吧，让她最后的日子里不要想那么多了。”
温清宁静静听着倪志远的话，望向他的眼神愈发怀疑。
见待沈钧行和谢景检都不再发问后，她想了想，开口说道：“倪医丞，你在太医署平时可有与人结怨？”
倪志远有些意外，转头朝她看去：“我们医者大多心性平和，就算是是偶有争执也是因为治法见解不同。”
温清宁又问了一遍：“那到底是有没有结怨的人？”
“没有。”
“一个都没有吗？或者说医丞没有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人，比如说将人撵出太医署，或者是功劳赏赐分配不均，亦或者是……冒领了别人的功劳？”
温清宁一边说，一边观察倪志远的表情，当自己说到那几种可能时，看到倪志远眼珠颤动了起来。
“倪医丞好好想想，现在问的事只和你自身安危有关，与程采秋不相关。”
倪志远半垂下眼皮，过了许久强撑着镇定说道：“没有，郡君说的事，我都没有做过。撵人要经过太医令批准，我自己做不了主。
“上面给的赏赐也都是由太医令论功行赏，我一个副手没这个资格。至于冒领功劳，这更是无稽之谈。谁医治谁领功，贵人晓得给自己医治的人是谁，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这样啊，是我问的冒昧了。”温清宁转头望向沈钧行，“侯爷，都问完了，我觉得医丞这里没有任何问题。”
沈钧行与她四目相碰，把她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没有问题，就到这里吧。倪医丞，你可以回去了。”
倪志远惊讶道：“回去？是让我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