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宁话音一落，屋子里针落可闻。
平安瞪着圆鼓鼓张着大嘴，满脸惊讶。
段骏脸色沉重，凝视着捂着胸口呼呼喘气的女子，半晌后才语气复杂地说道：“说完了距离时间、花销，还有什么要说的？”
“身份查验。”温清宁舔了舔干到起皮的嘴唇，忍着不适继续道，“越往凉州查验的就越严，尤其去的还是赤水军主张的姑臧。我朝虽然与蕃域近几年没有大的战事，但不代表就相安无事。再有一点，不知道郎君对秦楼楚馆了解多少？”
段骏听到这个问题，那才给温清宁的好脸倏地一收，冷声回道：“我从不去此地！”
“郎君端正。”温清宁随意又敷衍地赞了一句，“那些地方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其中也不乏被强迫的女子，但不代表她们不怕麻烦。她们最不喜欢的，就是像阿鹤这样大族出身的女子——当然陶家内里如何外人是不得而知的。
“大族出身，尤其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子，视贞洁、名声高于一切，这些女子大多数身上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高、执拗，也是沦落到青楼后死得最快的一批人。再者就是她们身后的家族，我曾经碰到这样一个家族，他们举家之力寻找丢失的女儿，在发现女儿沦为暗娼后，没有一丝犹豫，直接痛下杀手。”
温清宁顿了顿，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众身影——那些被温辅救下后曾在家中短暂停留的女子们。
她微微晃了晃发昏的头，凝神说道：“开青楼的人见过太多人心，她们不愿意在一个极有可能赔本的买卖上自寻麻烦，浪费时间。”
“我明白了，所以你猜测那些被送去姑臧的女子另有用途？”段骏表情严肃。
温清宁疲惫地“嗯”了一声：“段郎君当时救人后，可有留下一两个拐子盘问？”
“我没有参与这一次营救，但我们做事从不留下隐患。”
温清宁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没有留活口，那可有问过那些女子的出身？”
“皆是富裕人家教养、容貌极好的女子。”段骏说道。
“你有问过那些女子被‘拐’经过？是和阿鹤一样，还是拐子自己动的手？”温清宁又问。
段骏摇了摇头：“我不清楚，阿鹤因为不愿意回家，又想要报仇才被分到这里。”
温清宁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字眼，用“分”字，也就是说在段骏之上应该还有上级，而段骏提到陶安仪被分到他这里的原因是因为无处可去外加报仇。
那是不是还有别的一伙子人，这伙子人负责安置无家可归，但不想报仇的人？
“你还有什么想法推测直接说。”
段骏说罢，温清宁才要开口，就看到段骏突然起身去开门：“怎么不让卫婶子帮你？”
是端着两大碗镈饦的于岁守。
段骏接过于岁守手中的漆盘，注意到漆盘上倾洒出来的一些汤汁，关切道，“可有烫到？”
“我又不是直接用手端，哪可能烫到手？”于岁守笑着嗔了一句，饱满健康的脸颊上飞起两团晚霞红。
温清宁视线段骏身上转了一圈立即落在于岁守身上：“段夫人。”
“好些了？”于岁守近前，动作自然的探了探她的额头，随即英眉轻蹙，“怎得还这么烫手？可吃了药？我在灶房都没闻到药味。”
“杨大夫先前已经来看过，郡君体弱，许多药都不好用，要好好斟酌用药。”段骏立时开口。
他语气略显焦急，紧紧地盯着温清宁，用眼神警告。
温清宁半垂下眼帘，迟疑地点了点头：“我自幼体弱，前些日子又受了重伤，忌口的也多，许多药都用不得。”
于岁守听到她沙哑到几乎出现双音的嗓音，面色一怔，紧跟着环视一圈，见屋中原本有的茶壶杯盏都不见了，抿紧了唇角，片刻后起身离去。
段骏把漆盘放在桌子上，惴惴地望着于岁守离开的背影，然后压低声音对温清宁和平安警告道：“不要乱说话。”
温清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重重点头：“郎君放心。”
过了一会儿，于岁守回来了，她搬着一个老旧的小桌几，桌几上还残留着水迹，显然是才擦洗过。
“你不舒服，便坐在暖炕上吃饭，我刚才让卫婶子给你烧了热水，多喝些热水发发汗，喝完了让你这仆从去拎。”
她把桌几摆放在温清宁内侧，返身端了一碗镈饦放到桌几上，温声问道，“温九，要不要我喂你？”
“多谢。”温清宁道谢拒绝，“我病习惯了，往日一个人住在温家村时，也都是一个人。有一回我不小心淋了雨，当夜就发起高热，熬药时迷迷糊糊睡着了，半路醒来，把放在灶台旁的苦酒当药喝了。”
“哎呀！那得多酸啊！”
于岁守忍不住龇牙咧嘴，那模样好似吃了苦酒的是她。
“特别特别酸，我当时就清醒了，第二日就退了热。”温清宁一脸认真，“我怀疑风寒被苦酒吓跑了。”
“温九你净胡说！”于岁守笑道，看着温清宁的眼神满是怜惜愧疚，“帮忙的事夫君和你说了吗？”
“才刚正在说，郡君已经应下。”段骏在旁插嘴。
于岁守回头看他，眼角余光扫到平安垂着的胳膊，忽然说道：“夫君给平安把胳膊接上，总不能让他沁着头喝镈饦吧。”
段骏略一犹豫，走到平安身边，两手放在他的左肩膀上，只听“嘎嘣”一声，左臂恢复正常。
平安稍稍活动了一下，对着于岁守抱拳道谢：“夫人、郎君放心，平安不会偷跑的。”
“温九在这里，你还能扔下你主人跑了？”于岁守摆摆手，“去吃饭。”
平安又行一礼，才坐到桌子旁低头吃饭。
于岁守把目光重新落回温清宁身上，语速缓慢：“他们真的很可怜，就算杀人也只杀该杀之人，可报完仇总还要活着……温九，你怎么想？”
听到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发财下意识瞟了眼段骏。
后者看似不在意，实则已经浑身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