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木直子独自站主控室中央。
无数的0和1组成瀑布般的数据流,从天花板倾泻而下。
她站在这场数字暴雨的中心。
孤独的女王。
自我放逐的囚徒。
赤木直子很美。
栗色的短发,白大褂下是修身的黑色连衣裙,勾勒出依然姣好的身材。
但疲惫像薄纱,笼罩着她维护的完美。
窗外的太阳升起又落下。
而她,从未离开。
这是她的王国。
她的牢笼。
她的一切。
碇源堂。
是他给了她这个舞台,人类智慧的巅峰。
也是他。
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用偶尔的温柔和距离。
把她困在了这座没有出口的迷宫里。
她爱他吗?
赤木直子问过自己无数次。
每一次答案都不一样。
因为她太累了。
累到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依赖,什么是自我欺骗。
她恨他吗?
每一次答案也都不一样。
但肯定的是,她需要他。
需要他的认可,需要他的注视,需要他偶尔施舍的,像阳光穿过雨云般稀薄的温度。
赤木律子。
另一个名字。
另一个伤口。
她的女儿,继承了她的天才,也继承了她的孤独。
女儿18岁的生日,她又缺席了。
“我给了你最好的基因。”她对着虚空轻声说,“却给不了你一个母亲。”
数据流继续流动。
0和1,1和0。
就像她的人生。
通讯器的震动打破了沉默。
“赤木博士。”
冬月幸曾的声音。
“什么事?”
“我为你安排了一位助手。”
助手?
赤木直子皱起眉头,突然空降一个“助手”,而且是由冬月亲自通知,这更像是某种政治安排。
“我不记得自己申请过助手。”
“这是上面的决定。”
“让一个外行来‘协助’mAGI项目?”赤木直子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讽刺。
“他不是外行。”冬月的回答很简短,“你见了就知道了。”
通讯切断。
赤木直子努力压下心中的不悦。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空降,仗着背景和关系,踩着真正的研究者往上爬。
那些人不懂科学。
不懂她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多少。
他们只看到光鲜的头衔,却看不到无数个不眠之夜。
他们只想要结果,却不在乎过程中流过多少泪。
但她什么都不能说。
人生教会了她一件事:愤怒是奢侈品。
她只能微笑,优雅地微笑,哪怕心里正在下着暴雨。
她整理头发,补妆。
调整表情。
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完美。
完美的赤木直子。
完美的科学家。
完美的面具。
“来吧。”
“让我看看,这次又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门开了。
一个年轻人走进来。
太年轻了。
二十一岁?也许更小。
白色的研究服穿在他身上,有种奇特的违和感。
不是不合身,而是太合身了,仿佛他天生就该穿着这个。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古典学者的气质,与GEhIRN的科技环境格格不入。
但当她看到他的眼睛时,所有的第一印象都被推翻了。
那双眼睛。
镜片后的蓝色眼眸。
像深海,能吞没所有的秘密。
像夜空,能承载所有的孤独。
那种悲天悯人的温柔。
那种能包容一切的宽广。
那种明知世界残酷却依然选择善良的固执。
赤木直子见过这样的眼神。
在碇唯身上。
然后,她看清了他的脸。
厌恶感如潮水般涌来。
不,不只是厌恶,还有恐惧、愤怒、悲伤,所有被她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沸腾。
“你好。”青年开口,“我是神永新二。”
他伸出手。
赤木直子没有握那只手,她转过身:“欢迎来到GEhIRN,神永君。”
她刻意在“君”字上加重音调。
神永新二收回手。
没有尴尬。
没有不悦。
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等待。
像一个真正的学生。
像一个真正来学习的人。
这让赤木直子更加烦躁。
“这里是mAGI的主系统。“她用最冰冷的语气开始介绍,”三个独立的生物计算单元。”
“cASpER,bALthASAR,mELchIoR。分别代表东方三博士,也代表人格的三个面向。”
这些都是她研究的成果,是她存在价值的证明。
她在等待。
等待这个年轻人露出困惑的表情,等待他承认自己的无知,等待他请教。
这样她就能重新建立起作为前辈、作为专家的尊严。
等待他露出马脚,证明他只是个靠背景上位的关系户。
这样她就能重新建立起尊严。
作为前辈的尊严。
作为专家的尊严。
作为真正研究者的尊严。
作为赤木直子的尊严。
“了不起的设计。”他说,“用生物计算来模拟人类思维,用三位一体来实现决策的平衡。”
赤木直子愣了一下。
“你懂计算机?”
“略懂一些。”神永谦虚地回答。
“理论和实践差距很大。”她继续往前走,“mAGI的复杂程度超出你的想象。”
走过一个又一个实验室,介绍各种设备和流程。
她说得很快,故意说得很快。
用专业术语,用复杂的概念,用只有内行才懂的黑话。
这是一种测试。
也是一种宣示主权:
这是我的领域。
你只是个外来者。
但神永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眼神专注而不逾越。
从不打断。
从不提问。
从不露出任何困惑。
这让赤木直子更加烦躁。
最后,她在一个小隔间前停下。
“这些是基础模块的维护工作。”她指着一堆看起来枯燥无比的检查清单,“你先熟悉一下。有问题随时问我。”
赤木直子等着看他的反应,是愤怒?不屑?还是虚伪的谦逊?
“好的,我会认真完成的。”
神永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走到那堆检查清单前,脱下外套,卷起袖子,开始工作。
没有抱怨,没有质疑,甚至没有一丝不情愿。
他检查每一个接口,测试每一个模块,记录每一个参数,就像一个刚入职的实习生。
没有抱怨,没有质疑。
甚至没有一丝不情愿。
他的动作很熟练。
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一切都那么自然。
那么……谦卑。
赤木直子站在远处观察着。
这个人在演戏吗?
不,她的直觉告诉她,他是真的在认真工作。
但为什么?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展示自己的天才,来碾压她的自尊。
但他没有。
他在……配合她?
这个想法让赤木直子感到一阵强烈的屈辱。
被人超越是一种痛苦,但被人怜悯更是一种羞辱。
她转身离开,几乎是逃离。
赤木直子走得很快。
她需要离开那里。
离开那个人。
离开那双蓝色的眼睛。
那双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回到办公室,她关上门。
靠在门上。
深呼吸,但呼吸还是不稳。
她走到咖啡机前,倒了杯咖啡,但手在颤抖,咖啡洒了一些在白大褂上。
深色的液体在白色布料上晕开。
像血迹。
像伤口。
她盯着那个污渍,突然笑了。
“多么恰当的隐喻。”
“完美的白大褂,完美的赤木直子。”
“但总会有污渍,总会有裂痕。”
她知道,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