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前一后钻进了黑松林。
此后的行进途中,并没有发生太多波澜,唯有周康日渐苍白的脸色和越发沉重的喘息,昭示着他伤势未愈的身体正承受着巨大负担。
然而,真正的困难并非来自路途艰险,而是方向。
周康这小子那日纯靠着求生意志在山里胡乱奔逃,具体路线早已模糊,只记得遇伏之地是一片峡谷。
但该如何前往,他内心其实毫无头绪,基本全凭模糊的印象和侥幸在指路。
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不敢将这份不确定告诉李顶天。
实力的巨大差距,令他打心眼里畏惧这位救命恩人,更怕对方一旦得知真相,会失去耐心,将他这“无用之人”弃于这荒山野岭。
李顶天起初并未察觉异常,只当是周康伤势影响,记忆难免有些偏差。
他沉默地在前开路,依着周康不时给出的、略显含糊的指向,在看似千篇一律的山岭与林莽间穿梭。
直到第二日午后,他们第三次绕回到一片熟悉的坡地时,李顶天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落在周康脸上。
周康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需多言,李顶天已然明了。
这人他娘的根本记不清来时的路,之前的指引多半是凭感觉的猜测!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瞬间窜起。
李顶天二话不说,上前照着周康的屁股就是狠狠几脚,力道不轻,踹得周康一个趔趄,痛呼出声,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只抱着头连声告饶:“恩公息怒!恩公息怒!小的……小的也是实在记不清了啊!”
“废物!”
李顶天骂了一句,压下火气。
浪费时间固然可气,但此刻再追究已于事无补。
他冷着脸,不再看蜷缩在地上的周康,啐了一口道:“跟紧了!跟不上你就自己留在这儿吧!”
自此,寻路的主导权彻底易手。
李顶天不再依靠周康那不可靠的嘴,转而凭借自己多年山林经验和玄镜司历练出的敏锐观察力,开始主动寻找蛛丝马迹。
而周康只得跟在后面,不敢再多言一句,竭尽全力跟上李顶天那看似不知疲倦的步伐。
暮色再次降临,将山林染成一片暗蓝。
就在周康筋疲力尽之时,走在前方的李顶天突然停住了。
他们刚穿过一片异常茂密、带着钩刺的荆棘丛,前方,一道幽深的峡谷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下赫然显现。
入口狭窄,岩壁陡峭如刀削,险要的地形与周康记忆中那片噩梦之地隐隐重合。
周康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混合着恐惧与确认的情绪攫住了他。
“就……就是这里!恩公!咱们找到了!”
李顶天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已然越过谷口,投向了谷内那更为触目惊心的景象。
那里静静躺着数匹开膛破肚的骏马,尸体膨胀发臭,周围散落着被撕扯开的货箱,绫罗绸缎与瓷器碎片混在泥泞中。
再往里,残缺不全的人体残肢随处可见,凝固的暗红血液将地面染成诡异的色泽,浓烈的腐臭几乎凝成实质。
数只饿狼此刻正在尸堆间欢快争抢,利齿撕扯着早已僵硬的肢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它们察觉到生人靠近,纷纷抬起头,沾满血污的吻部低伏,发出威胁的呜咽,绿油油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凶光。
周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几乎窒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敢再看那地狱般的场景。
李顶天却视若无睹,甚至没给那些饿狼一个正眼。
他矮小的身影径直向前,步伐稳定。
就在最近的一只饿狼按捺不住扑上来的瞬间,他手中那柄法刀随意一挥,一道寒光掠过,那饿狼甚至来不及呜咽,头颅便已滚落在地。
其余几只被这凌厉手段震慑,呜咽着向后退去,却仍不甘地在远处徘徊。
李顶天看都未看狼尸,目光冷静地扫过战场。
他注意到那些商队护卫尸体上的伤口多是要害处的致命伤,手法狠辣老练。
周围几处岩壁上有新鲜的刀剑劈痕和零星箭簇,显示出这里曾发生极为激烈的抵抗。
但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地面上那些最深重、朝着峡谷另一端延伸的脚印和混杂的马蹄印上。
他不再耽搁,取出那面玄镜司铜镜,对准前方,抬手一掐法诀。
指尖法力轻吐,镜面波纹荡漾,映照出的景象很快显示出了几缕虽然黯淡却异常凝聚的血气轨迹,如同黑暗中指引方向的腥红丝线,蜿蜒指向峡谷出口外的密林深处。
此乃玄镜使追凶的惯用术法之一,唤作“血气寻踪”。
玄者的血和凡人不同,但凡受伤,气血外溢,必在周遭留下细微痕迹。
寻常血迹干涸便难以辨认,但依靠这面铜镜,再搭配上血气寻踪的术法,却能感应并放大这些残留的血气,尤其对尚未完全消散的、境界高强的玄者新鲜血气最为敏感。
此刻镜中显现的,正是那受伤匪首雷彪及其部分手下撤离时,伤口滴落或气息外泄所残留的路径。
追踪的线索已然明朗。
李顶天收起铜镜,最后扫了一眼这片屠宰场,转身便走。
“恩公?”
周康强忍着不适,颤声问道。
“闭嘴,跟上。”
李顶天头也不回,声音冷硬,“找到窝了。”
二人出了峡谷,穿梭在密林之间,跟着镜面反馈的血气踪迹走了大约两个时辰,才在一个隐蔽的山坳入口处停了下来。
此时月已中天,清冷的光辉勉强透过浓密的树冠,洒下零星斑驳的光点。
前方的山坳地势险要,两侧山崖向内倾斜,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仅容两三人并肩通过的入口处,散落着一些人为摆放、却又看似自然的乱石,显然是为了遮蔽视线。
更引人注意的是,入口内侧的地面上,隐约可见一些深插入土的尖锐木桩,顶端削尖,斜斜指向外侧,构成了一道简陋却有效的拒马障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烟火气,混合着山林本身的湿腐味道,与之前峡谷中纯粹的死亡气息不同,这里多了一丝活人的痕迹。
李顶天抬手,示意周康止步。
他矮身隐在一棵巨树之后,目光锐利如鹰,仔细打量着前方的布置。
铜镜再次取出,镜面上显示的血气轨迹到此地已变得颇为浓郁,丝丝缕缕,如同归巢的毒蛇,蜿蜒没入那乱石与拒马之后幽暗的入口。
“是这里了。”
李顶天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微不可闻,“倒是会挑地方。”
周康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心脏擂鼓般狂跳。
他顺着李顶天的视线望去,那黑黢黢的入口仿佛一张巨兽的嘴,随时可能将人吞噬。
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试图将自己完全藏匿于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