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尚志到延寿,车程不过一个多小时。路不算宽,弯多,车子顺着松花江的支流一路向东。两边的山渐渐矮了,雪却更厚。阳光照在雪地上,亮得刺眼。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说,这一路上最美的,是冬天的风。它从江面起,吹到山里,又从山里回到江上,永远在路上。
快到延寿的时候,天色灰着,风已经起来。车刚过江桥,就看到一片平展的冰面。有人在上面凿冰钓鱼,冰眼旁堆着碎冰,闪着亮光。风吹过冰面,发出轻轻的呼啸声,像远处有人在拉口琴。
我下车时,脚底一滑,险些摔倒。风裹着雪粒扑在脸上,冰冷刺骨,却带着淡淡的水气。空气里能闻到江的味道。那味道不像海的咸,而是干净、直爽,像新开的铁门。
镇子不大,从南到北走一趟不过二十分钟。街道两侧的房子多是低矮的平房,门口插着红色的布条,写着“防风防雪 注意保温”。风吹动那布条,啪啪作响。
我在一家早餐铺坐下,屋里有炭火炉子,热气腾腾。老板娘四十多岁,穿着厚棉袄,见我冻得直搓手,笑着倒了一杯豆浆给我。
“外地来的?”
“嗯,从尚志那边过来。”
“写东西的吧,一看就不是出门干活的。”
我笑了笑,说:“写风的。”
她端着锅铲愣了下,笑着摇头:“咱这儿的风?那你得多写点。延寿的风,从江那头过来的,干净,不带脾气。”
我问:“不带脾气是什么意思?”
她说:“这风呀,不像哈尔滨那边那么冲。它吹得稳,吹得长,能听出心思。冬天的时候,听它刮一夜,心就静了。”
我喝着热豆浆,看窗外的风卷起雪粉,飘在半空里久久不落。那一刻,我觉得她说得真。延寿的风确实稳,吹得绵长,像有人在轻轻叹气。
——
吃过早饭,我顺着松花江边往北走。江面早已结冰,偶尔有一辆摩托拉着雪橇飞过,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风从对岸吹来,夹着松林的香气。那气息清冽,不是人工能造的味道。
江边有一排旧木屋,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屋檐下挂着风干的鱼,鱼鳞在阳光里闪着银光。一个老头坐在门口修渔网,见我路过,抬头说:“小伙子,别光看,来屋里歇歇,喝口热茶。”
我走进去,屋里有股淡淡的烟火味。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旧地图,上面标着松花江的流向。老头指着那条弯曲的线,说:“这江绕着咱县转,风也跟着江走。早晨往西,晚上往东。”
“那它不就一直在回头?”我问。
老头点点头:“对。风啊,跟人一样,走得再远,也绕不出自个儿的圈子。”
他笑着递给我一杯茶。窗外的风吹动门帘,掀起一点雪。那雪在阳光下闪烁,像细碎的盐。
——
下午,我去了延寿的北山。山不高,却能俯瞰整座小城。风从山顶吹下时,呼啸声在松林间回荡。
我站在山腰,看到远处的松花江像一条静止的带子。几只麻雀从雪地里飞起,风一推,就没了踪影。
那一刻,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延寿的风不像五常的粗,也不像尚志的深。它柔,却不软。它能穿过衣领,却不会让人心里凉。它像是老朋友的手,拍拍肩膀,然后笑着说:“还得往前走啊。”
我掏出笔记本,写下:
延寿的风,从江面来,带着水的味道,也带着人的脾气。
它不急不躁,却能吹散所有的沉重。
它像一封写在空气里的信,不说话,也能让人懂。
——
傍晚回到镇上,天色渐暗。街头的灯一个接一个亮起,风把灯罩吹得轻轻晃。
路边有几个孩子在滑冰,他们的笑声被风带得远远的。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们。风从身后吹过,带起一阵热气,掠过我耳边。那声音轻,却温。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风里,有生活,有岁月,也有她。
夜深时,我坐在旅馆的小窗旁。窗外的风声依旧,一阵阵拍在玻璃上。
我写下今天的最后一句:
延寿的风,不讲故事,它只讲生活。
它吹过每一户人家,也吹进我心里。
风还在走,而我,还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