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俘大典的余威尚在金陵城的街头巷尾回荡，奉天殿内，一场决定未来百年帝国格局的论功行赏，已然拉开序幕。
百官肃立，四夷宾服。御座之上的朱元璋，一扫昨日家宴时的温情，神情威严，目光如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定鼎天下的岁月。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扫过阶下三位身着蟒袍、气度已然迥异于从前的儿子。
“咱的儿子们，为国拓土，扬威海外，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朱元璋的声音洪亮如钟，在大殿内激起回响，“今日，咱便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论功行赏，以彰其功！”
鸿胪寺卿手捧圣旨，上前一步，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声宣读：
“秦王朱樉，开拓麻六甲，沟通东西商路，得奇珍异宝无数，充盈国库，功绩卓着。赐，黄金万两，东珠百斛，美玉千方，设‘南洋市舶司’，掌贸易之利。其藩国护卫，准扩编至三卫，一万八千人。晋‘海外郡王’爵，食邑万户！”
秦王朱樉闻言，脸上顿时绽放出难以抑制的狂喜。他要的就是这个！黄金、珍宝、市舶司的贸易之利！这不仅是财富，更是父皇对他商贸之路的肯定！他得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两位兄弟，昂首出列，叩首谢恩：“儿臣朱樉，谢父皇隆恩！”
“晋王朱棡，平定安南，斩伪王，收其国玺，化其土为我大明之郡县，武功赫赫。赐，御甲一副，宝刀一柄，良马百匹。其藩国护卫，亦准扩编至三卫。晋‘海外郡王’爵，食邑万户！”
晋王朱棡同样大喜过望。父皇赏赐的甲胄与宝刀，是对他一个武人最高的认可。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出列谢恩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封赏到此，朝臣们皆以为理所当然。秦王主商，晋王主战，赏赐各有侧重，却又在爵位与兵员上保持了平衡，尽显帝王权术之老道。
然而，当鸿胪寺卿念到燕王朱棣时，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燕王朱棣，远征东瀛，平定倭患，斩大名，俘其民，得其匠，其功……旷古绝今！”
鸿胪寺卿在念到“旷古绝今”四字时，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八度，充满了震撼。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知道，燕王的功劳，确实远在两位兄长之上。他征服的，是一个完整的、民风彪悍的王国，其难度与战略意义，不可同日而语。
“特赐，黄金万两，财帛无数。其藩国护卫，准扩编至五卫，三万人！晋‘海外亲王’爵，食邑两万户！”
此言一出，秦王与晋王的脸上，笑容微微一僵。亲王与郡王，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兵员更是多出近一倍。这已是赤裸裸的偏爱。
但，真正的震撼还在后面。
“另！”鸿胪寺卿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于宣告神谕的语气，高声念道：
“特赐燕王，于其藩地之内，设‘铸币局’，可铸印有‘燕’字之辅币，与大明宝钞并行流通！再赐‘征夷大将军’印，名义上，总管东瀛军政事宜！”
轰！
这两个“特赐”，如两道惊雷，在奉天殿内轰然炸响！
铸币权！ 总管军政！
这是何等样的恩宠！自古以来，铸币权便是皇权的象征，是国家经济的命脉！父皇竟然将此权，下放给一个藩王？而“征夷大将军”之印，更是给予了他名正言顺，在东瀛这片土地上至高无上的军事指挥权！
这已经不是封赏，这是在分封一个拥有独立经济与军事权力的“国中之国”！
“父皇！儿臣不服！”
一声暴喝，打断了殿内的死寂。秦王朱樉再也按捺不住，他涨红着脸，一步冲出，跪倒在地，“儿臣开拓麻六甲，为大明带回万万之财，为何四弟可铸币，儿臣却不可？南洋诸国林立，儿臣亦需总管之权，方能为大明镇守海疆！父皇如此偏袒，儿臣不服！”
“父皇，儿臣亦有异议！”晋王朱棡也随之出列，“儿臣为大明拓土千里，将安南化为郡县，其功不在四弟之下。若论军功，儿臣亦当得‘征南大将军’之号！恳请父皇明鉴！”
两位藩王，竟当着文武百官和四夷使节的面，公然表达了对皇帝封赏的不满。这在大明开国以来，是绝无仅有之事！
殿内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保守派的文官们，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忧虑，他们最担心的“藩王尾大不掉”的局面，似乎已初现端倪。而武将勋贵们，则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龙子之间的争斗。
朱棣始终沉默地站在原地，对两位兄长的嫉妒与抗议，恍若未闻。他微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双藏在冕旒之后的眼睛，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两个蠢货。 他在心中冷笑。天恩如狱，父皇赐下的哪里是权力，分明是一副更沉重、更华丽的枷锁！
御座之上的朱元璋，看着阶下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儿子，脸上看不出喜怒。但他身旁的朱雄英，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皇爷爷那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正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鱼儿，上钩了。
朱雄英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与年龄不符的深邃笑意。
这场由他与皇爷爷共同导演的大戏，正按照剧本，一步步地，走向最高潮。藩王之间的矛盾被公开激化，朝臣们对海外藩权过大的担忧被彻底点燃。
这为他即将抛出的那个真正的“枷锁”，创造了最完美的政治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