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津坐船去上海,要在海上漂四天。
先到浦东,再转乘轮渡,到达黄浦码头。
今年六月,内战打响,黄浦码头设立联检关卡。
每当轮渡靠岸,人潮汹涌,如海水一般涌入一道道关卡。
陈嘉拎着皮箱走在模糊的人群中,穿着朴素,一点也不起眼,看气质打扮,就像一个外出学习归来的国文老师。
今天碰巧遇到淞沪警备司令稽查处抽检,一个个的拆箱搜身,出奇的慢。
前后的人都在抱怨,发着满腹牢骚,陈嘉排在队伍中,从容地把别在身后的“违禁品”塞进皮箱。
这时,带队的副组长突然冲着她喊:“你,就是你,扎两个麻花辫穿背带裙的那个,藏的什么,把手拿出来,皮箱放下!”
这名副组长眼睛尖利,一下子从人潮中锁定行为鬼祟的陈嘉。
陈嘉缓慢的放下皮箱,举起双手。
一群人快速围过去,一脚踹开皮箱,从里面翻找出一把勃朗宁。
搜到了手枪,副组长眼睛刷的一亮,径直走向陈嘉,不由分说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押上了车。
陈嘉没有任何挣扎,完全顺从的跟他回到了稽查处。
一路上,不管他怎么询问,陈嘉都不开口。
坐在副驾驶的下属说:“副组长,这女的嘴这么硬,八成是女地下党!”
副组长瞪他一眼说:“地下党哪是那么好抓的,随身带枪等着我们搜,他们没这么蠢。”
到了稽查处,进到审讯室,陈嘉被按到审讯椅上,她第一次坐在这种地方,颇为好奇的左右张望。
“说吧,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随身携带手枪?”
“防身。”
陈嘉神态淡定,副组长一时拿不准她的身份。
他们和地下党打过交道,那些人都谨慎的很,绝不会大咧咧的把手枪放在行李箱里过检。
副组长端起茶杯,吹了吹,漫不经心的问:“你是干什么的,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来上海干嘛?”
陈嘉抠着指甲,淡淡的道:“我是你们处长段延培的小同乡,来上海找人。”
“咳咳咳咳……”茶水呛进肺里,副组长咳的满脸通红。
听到处长的名讳,副组长惊得猛咳不止,坐在他两侧的记录员和审讯员,连忙去拍他的背。
三人面面相觑,一想到居然抓了处长的小同乡,就双腿发颤,十分心虚。
他们不就临时抽检,意外搜到一支手枪,顺便把人带回来了吗,怎么还跟处长挂上钩了?
几个月前,军统改编为国防部保密局,在上海设立特区,段延培依旧担任区长。
保密局各地的区站长通常会兼任一个明面上的职务,像段区长对外的身份就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
方便他以合法身份介入军政事务,全权负责领导上海的特务情报、战略资源、军政监控、城市治安、镇压、经济稽查等工作。
副组长重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年轻女人,清清嗓子问:“你是我们处长的小同乡,有什么证明吗?”
“打个电话不就知道是不是了。”
“打打打电话?”副组长结结巴巴的说:“给谁,我们处长吗?”
陈嘉点头,理所当然的说:“直接打给他本人,让他证明不就好了?”
“咳咳。”副组长又猛咳两声,转头对记录员说:“快去把组长和科长喊来,再给这位……”
他看了眼户籍卡,紧张的声音夹着一丝敬意:“给陈小姐倒杯茶,记得,要新茶,去吧。”
记录员放下笔,拔腿就跑。
不一会儿,陈嘉换了个地方坐。
看起来,像是个小型会议室,阳光明媚,通风良好,几盘西式糕点摆在她面前,一左一右同时放着茶水和咖啡。
治安科刘组长贴心的说:“陈小姐,底下人摸不准您的口味,索性就茶和咖啡一起冲泡了。”
陈嘉骄矜的点点头,刘组长小心翼翼的问:“您和我们处长很熟?”
“熟不熟的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
“好,您稍等。”
刘组长心里忽上忽下的,摸不准她是不是真的认识段处长。
见她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不由得信了几分,拿起会议室的电话,一鼓作气拨了六个号码。
“喂,你好,我这里是稽查处治安科,请帮我转接段处长。”
电话自然不能直接转接到处长办公室,而是先到秘书处,刘组长原原本本的把事情汇报一遍。
秘书处让他等着,稍后回话。
电话挂断后,会议室一片寂静,陈嘉镇定的喝着茶水。
站在门外往里张望的副组长和记录员小声的嘀咕着。
“副组长,你说那位陈小姐真和咱们处长是同乡吗?”
“听口音,倒是北方人。”
“可咱们处长那么大个人物,会有这么寒酸的同乡吗?”
“嘿,你小子别狗眼看人低,不知道什么叫宰相门前七品官吗?”
“叮铃铃~”急促的铃声打断二人的交谈。
一时间,屋内屋外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陈嘉拿起话筒。
电话接起,没有一丝杂音。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哪位?”
音色低沉,富有磁性,透着成熟男性的韵味。
陈嘉:“……”
她张不开嘴。
一想到自己要干什么,就快要尴尬死了。
电话那端似乎清了清嗓子,又问一遍:“我是段延培,请问你是?”
陈嘉在心里哀嚎,闭上眼,豁出去的喊了一句:“明轩哥,是我,小嘉。”
“哦。”
电话那端的人声音略显冷漠,淡淡的问:“有什么事吗?”
陈嘉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轻声道:“明轩哥,我遇到点麻烦,现在在稽查处治安科。”
段延培嗯了一声,声音泛着冷意:“把电话给你旁边的人。”
他从没有用这种漠然冷清的语气同她讲过话,一次也没有。
陈嘉忽忽不乐,呆呆的说:“好的。”
一扬手,把话筒举到刘组长面前,说:“让你接电话。”
刘组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毕恭毕敬的接过话筒,小心的喂了一声。
电话那端不知说了什么,刘组长的腰弯的越来越低,语气都快没入尘埃了,一个劲儿的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