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纪十三,从公元535年(乙卯年)到公元537年(丁巳年),共三年。
大同元年(公元535年,乙卯年)
春天,正月戊申初一,梁朝大赦天下,更改年号。
就在这一天,西魏文帝在长安城西即位,也跟着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大统。他追尊自己的父亲京兆王为文景皇帝,母亲杨氏为皇后。
西魏渭州刺史可朱浑道元一开始归附侯莫陈悦,侯莫陈悦死后,丞相宇文泰攻打他,没打下来,就跟他结盟讲和了。可朱浑道元世代居住在怀朔,跟东魏丞相高欢关系不错。而且他的母亲和哥哥都在邺城,所以他经常跟高欢互通消息。宇文泰想再攻打他,可朱浑道元就率领自己的三千户部下往西北渡过乌兰津,抵达灵州,灵州刺史曹泥资助他,送他到云州。高欢听说这事儿后,派人带着物资粮食去迎接等候,还任命可朱浑道元为车骑大将军。可朱浑道元到了晋阳,高欢才听说孝武帝去世的消息,就上奏请求为孝武帝举办哀悼仪式,穿丧服。东魏孝静帝让大臣们讨论这事儿,太学博士潘崇和认为:“君主对待臣子如果不以礼,臣子就不用为君主服丧,所以商汤的百姓不为夏桀哭泣,周武王的百姓不为商纣服丧。”国子博士卫既隆、李同轨则认为:“高皇后和永熙年间(孝武帝年号)的关系并未公开决裂,应该为孝武帝服丧。”东魏孝静帝听从了卫既隆、李同轨的建议。
西魏骁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李虎等人去劝降费也头部落的人,然后一起攻打灵州,打了四十天,曹泥请求投降。己酉日,西魏晋升丞相略阳公宇文泰为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封安定王;宇文泰坚决推辞王爵和录尚书事的职位,最后只接受了安定公的封号。西魏还任命尚书令斛斯椿为太保,广平王元赞为司徒。
乙卯日,西魏文帝立妃子乙弗氏为皇后,儿子元钦为皇太子。乙弗皇后为人仁爱宽厚,生活节俭,不妒忌,文帝非常敬重她。
稽胡族的刘蠡升,从孝昌年间开始,就自称天子,改年号为神嘉,住在云阳谷;西魏边境经常被他骚扰,人们称那里为“胡荒”。壬戌日,东魏丞相高欢出兵袭击,把刘蠡升打得大败。
勃海王高欢的世子高澄跟高欢的妾郑氏私通,高欢回来后,一个婢女把这事儿告诉了他,还有两个婢女作证。高欢气得打了高澄一百板子,然后把他关了起来,娄妃也被隔绝,不能和高欢见面。高欢娶了北魏敬宗的皇后尔朱氏,很宠爱她,尔朱氏生了儿子高浟,高欢就想立高浟为世子。高澄向司马子如求救。司马子如进宫见到高欢,假装不知道这事儿,请求见娄妃;高欢就把事情缘由告诉了他。司马子如说:“高消难也跟我的妾私通,这种事还是掩盖过去比较好。娄妃是您的结发妻子,以前经常拿娘家的钱财来帮您;您在怀朔的时候被人打,后背都没一块好皮,娄妃日夜照顾您;后来躲避葛荣贼军,一起逃到并州,生活贫困,娄妃烧马粪给自己做靴子;这份恩义怎么能忘呢!你们夫妻和睦,女儿嫁给了皇帝,儿子继承大业。况且娄妃的弟弟娄领军(娄昭)立有大功,怎么能轻易动摇他们的地位呢!一个女人就像草芥一样,何况婢女的话也不一定可信啊!”高欢听了,就让司马子如重新调查这事儿。司马子如见到高澄,责备他说:“男子汉怎么能因为害怕威严就自己诬陷自己呢!”然后教那两个婢女改口,还威胁告状的婢女让她上吊自杀,这才向高欢报告说:“果然是谣言。”高欢特别高兴,把娄妃和高澄都召来。娄妃远远看见高欢,一步一叩头,高澄一边跪拜一边向前。父子、夫妻三人抱头痛哭,又和好如初了。高欢摆酒设宴说:“保全我们父子关系的,是司马子如啊!”还赏赐给他一百三十斤黄金。
甲子日,西魏任命广陵王元欣为太傅,仪同三司万俟受洛干为司空。
己巳日,东魏任命丞相高欢为相国,授予黄钺,给予特殊礼遇;高欢坚决推辞。
东魏大行台尚书司马子如率领大都督窦泰、太州刺史韩轨等人攻打潼关,西魏丞相宇文泰率军驻扎在霸上。司马子如和韩轨撤军,从蒲津趁夜渡河,攻打华州。当时华州城还没修好,梯子就靠在城外,天亮的时候,东魏士兵顺着梯子爬上城墙进了城。华州刺史王罴还没起床,听到门外嘈杂有声,光着膀子,披着头发,趿拉着鞋,拿着根大木棍大喊着冲了出去,东魏士兵看见他都吓得往后退。王罴一直追到东门,手下的人渐渐聚集起来,双方交战,王罴把东魏兵打败了,司马子如等人只好带兵撤离。
二月辛巳日,梁武帝到明堂祭祀。
壬午日,东魏任命咸阳王元坦为太傅,西河王元悰为太尉。
东魏派尚书右仆射高隆之征调十万民夫,拆除洛阳的宫殿,把木材运往邺城。
丁亥日,梁武帝举行亲耕籍田的仪式。
东魏仪同三司娄昭等人攻打兖州,樊子鹄派前胶州刺史严思达防守东平,娄昭把东平攻下来了。接着带兵包围瑕丘,打了很久都没打下来,娄昭就用水灌城;己丑日,大野拔去跟樊子鹄商量事情,趁机杀了樊子鹄,然后投降。一开始,樊子鹄因为兵力少,把老弱病残都拉来当兵,他死后,这些人都各自逃散了。将领们劝娄昭把这些人都抓起来杀掉,娄昭说:“这个州的百姓太不幸了,遭了这么多罪,一直盼着官军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现在要是再杀了他们,百姓能向谁诉苦呢!”于是就把这些人都放了。
戊戌日,司州刺史陈庆之攻打东魏,跟豫州刺史尧雄交战,战败后返回。三月辛酉日,东魏任命高盛为太尉,高敖曹为司徒,济阴王元晖业为司空。
东魏丞相高欢假装跟刘蠡升讲和,还答应把女儿嫁给刘蠡升的太子。刘蠡升没做防备,高欢就带兵袭击他。辛酉日,刘蠡升的北部王杀了刘蠡升,然后投降。剩下的人又拥立刘蠡升的儿子南海王,高欢继续进攻,把南海王活捉了,还俘虏了皇后、诸王、公卿以下四百多人,以及汉族和其他民族共五万多户。
壬申日,高欢到邺城朝见东魏孝静帝,把孝武帝的皇后嫁给彭城王元韶。
【内核解读】
这段公元535年的历史记载,像一幅乱世全景图,既暴露了权力场的赤裸博弈,也藏着人性在绝境中的复杂褶皱,值得从几个维度拆解评说:
分裂时代的“年号博弈”:正统性的争夺从未停歇
这一年最刺眼的景象,是南北朝的“双重开局”——梁朝改元“大同”,西魏同步改元“大统”,东魏虽沿用北魏旧制,却通过为孝武帝服丧、高欢推辞“相国”等操作强化合法性。这种“时间刻度”的对抗,本质是对“正统”的争夺:
--西魏文帝刚即位就追尊父母为帝后,立太子、封宇文泰,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凸显宇文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布局;
--东魏高欢更鸡贼:先借“为孝武帝服丧”的争议,用礼法绑定北魏血脉,又通过“推辞特殊礼遇”塑造“忠臣”形象,实则把孝静帝变成提线木偶;
--梁朝看似置身事外,梁武帝祭明堂、耕籍田的仪式,不过是用“文治”粉饰偏安,对北方分裂的介入(如陈庆之攻东魏)更像试探,难掩无力统一的尴尬。
枭雄的生存法则: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宇文泰和高欢的操作,把“实用主义”演绎到极致:
--宇文泰对可朱浑道元“打不赢就结盟,留不住就放行”,转头就联合费也头部落猛攻灵州,四十天逼降曹泥,可见其对边疆势力“胡萝卜加大棒”的精准拿捏;
--高欢更堪称“权术大师”:先突袭刘蠡升大胜,又假装联姻麻痹对手,最终彻底剿灭稽胡政权,手段之狠辣与灵活,让“胡荒”之患成了他巩固权力的垫脚石;而他对儿子高澄的“家丑处理”,则暴露了“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的逻辑——即便儿子与妾私通,也能靠司马子如的“操作”翻案,甚至反成“父子情深”的戏码,黄金赏赐更是把权力游戏的“潜规则”摆上台面。
小人物的乱世浮沉:在宏大叙事下喘口气
历史从不是只写帝王将相,几个细节藏着普通人的挣扎:
--华州刺史王罴“光膀子持棍退敌”的荒诞场面,既是个人勇武的爆发,更是乱世中“城在人在”的生存本能;
--樊子鹄死后,娄昭拒绝屠杀老弱残兵,一句“百姓向谁诉苦”,在遍地杀伐中透出一丝人性微光——这或许不是仁慈,而是对“民心可用”的清醒认知,但终究让乱世里的蝼蚁多了条活路;
--可朱浑道元因“母亲哥哥在邺城”而投奔高欢,曹泥资助他跑路,可见在政权撕裂的时代,亲情、旧谊仍是跨越阵营的暗线,让冰冷的权力斗争多了点人情温度。
礼法与欲望的撕扯:遮羞布下的真实人性
这一年的“礼法争议”格外耐人寻味:
--东魏关于“是否为孝武帝服丧”的辩论,潘崇和的“君不礼则臣不丧”看似有理,却抵不过卫既隆“高皇后未决裂”的现实考量——礼法终究是权力的工具,需要时搬出“忠孝”,不需要时就弃如敝履;
--高欢娶北魏敬宗皇后尔朱氏、将孝武帝皇后嫁元韶,把皇室女性变成政治联姻的筹码,所谓“礼教纲常”,在枭雄的欲望面前不堪一击;
--唯有西魏乙弗皇后“仁爱节俭不妒忌”的记载,像乱世中的一抹暖色,却也暗示着:在男权博弈场,女性的“美德”往往只是被规训的枷锁。
结语:这一年,是乱世的缩影,也是人性的实验室
公元535年没有胜利者。梁朝的“大同”名不副实,东西魏的“大统”不过是分裂的遮羞布,高欢、宇文泰的权术终究成了历史的尘埃。但正是这些充满矛盾的细节——枭雄的狠辣与算计、小人物的挣扎与坚守、礼法的虚伪与偶尔的温情——构成了乱世最真实的肌理,让我们看见:历史从不是冰冷的年号和战役,而是无数人在绝境中求生、在欲望中沉浮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