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敬宗担心北方的军队战事不利,就打算往南逃跑,借口说要征讨蛮人,任命高道穆为南道大行台,还没来得及出发,尔朱兆就打进洛阳了。高道穆借口生病离开了,尔朱世隆把他杀了。有人请求追封李苗,尔朱世隆说:“当时大家商量,再过一两天就打算纵容士兵大肆抢掠,焚烧城邑,多亏了李苗,京城才得以保全。天下的善事都是一样的,就不用再追封了。”
尔朱荣死的时候,尔朱世隆等人向大宁太守代郡人房谟征兵。房谟没有响应,还先后斩杀了他们派来的三个使者,派弟弟房毓前往洛阳。等到尔朱兆得势,他的党羽建州刺史是兰安定抓住房谟,关在州里的监狱。郡里的蜀人听说后,都反叛了。是兰安定给房谟一匹瘦弱的马,让他到军前安抚慰劳。那些叛军看到房谟,都远远地就下拜。房谟之前骑的马,是兰安定另外分给了将士。后来打仗失败,蜀人得到了这匹马,以为房谟遇害了,都悲伤哭泣,好好地饲养这匹马,不让别人骑。小孩和妇女都争着给马喂草送粮,都说这是房公的马。尔朱世隆听说这事,就赦免了房谟的罪,让他做自己府里的长史。
北道大行台杨津,因为手下人少,就留在邺城招募士兵,打算从滏口进入并州,恰好碰到尔朱兆打进洛阳,杨津只好遣散众人,自己骑着轻装的马回到朝廷。
尔朱世隆和他的兄弟们秘密谋划,担心长广王的母亲卫氏干预朝政,等她出门的时候,派几十名骑兵扮成强盗,在京城的街巷里把她杀了,不久后还张贴悬赏告示,拿出千万钱来招募凶手。
甲子日,尔朱兆在晋阳的三级佛寺里把敬宗勒死了,还杀了陈留王元宽。
这个月,纥豆陵步蕃在秀容把尔朱兆打得大败,向南逼近晋阳。尔朱兆害怕了,派人去召高欢,让他一起来抵抗。高欢的下属都劝他不要答应,高欢说:“尔朱兆现在着急了,肯定不会有别的心思。”于是就去了。高欢的亲信贺拔焉过儿劝他慢慢走,拖垮尔朱兆,高欢就走走停停,借口说黄河上没有桥,过不去。纥豆陵步蕃的兵力一天比一天强,尔朱兆多次战败,向高欢告急,高欢这才前往。当时尔朱兆为了躲避纥豆陵步蕃向南撤退,纥豆陵步蕃到了平乐郡,高欢和尔朱兆一起进兵合击,把纥豆陵步蕃打得大败,在石鼓山斩杀了他,他的军队就退走了。尔朱兆很感激高欢,和他结拜为兄弟,带着几十名骑兵到高欢那里,通宵设宴喝酒。
当初,葛荣的部众流落到并州、肆州的有二十多万,被契胡欺凌残害,都没法生活下去,大大小小发生了二十六次反叛,一半人被杀了,可还是不断有人谋划叛乱。尔朱兆很头疼,向高欢问办法,高欢说:“六镇的反叛残余,不可能都杀光,应该选大王您的心腹去统领他们,要是有人犯事,就处罚他们的首领,这样受罚的人就少了。”尔朱兆说:“好!谁可以去呢?”贺拔允当时在座,建议让高欢去统领。高欢一拳打在他嘴上,打掉了他一颗牙,说:“以前天柱(尔朱荣)在世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像鹰犬一样听从指挥。现在天下大事的决定权在大王手里,阿鞠泥(贺拔允的小名)竟敢擅自胡言乱语,请求大王杀了他!”尔朱兆觉得高欢很忠诚,就把这些人交给了他。高欢看尔朱兆喝醉了,担心他酒醒后反悔,就出来,宣布说:“我受大王委托统领各州镇的士兵,大家可以到汾东集合听我号令。”于是在阳曲川建立军府,部署安排各项事务。士兵们向来厌恶尔朱兆,乐意归属高欢,全都来了。
没过多久,高欢又派刘贵去请求尔朱兆,说“并州、肆州连年遭受霜灾旱灾,那些投降的人只能挖田鼠吃,脸色都不像吃了粮食的样子,白白弄脏了大王境内,请求让他们到太行山以东去觅食,等吃饱穿暖了再听候大王处置。”尔朱兆听从了这个建议。长史慕容绍宗劝谏说:“不行啊。现在天下到处都乱哄哄的,人人都有别的想法,高公雄才大略,举世无双,再让他在外掌握大军,就好比给蛟龙云雨,以后就控制不住了。”尔朱兆说:“我们有结拜的重誓,有什么可担心的!”慕容绍宗说:“亲兄弟都不一定可信,何况结拜兄弟!”当时尔朱兆身边的人已经收了高欢的钱,就说慕容绍宗和高欢有旧仇。尔朱兆很生气,把慕容绍宗关了起来,催促高欢出发。高欢从晋阳出发前往滏口,在路上碰到北乡长公主从洛阳过来,带着三百匹马,高欢把马都抢过来换了。尔朱兆听说后,就放了慕容绍宗,问他怎么办,慕容绍宗说:“这些还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呢。”尔朱兆于是亲自去追高欢,追到襄垣,正好漳水暴涨,桥被冲坏了,高欢隔着河下拜说:“我借公主的马,没别的意思,就是防备太行山以东的强盗罢了。大王您听信公主的谗言,亲自来追我,我现在不是不敢渡河拼死一战,只是担心这些士兵就此反叛。”尔朱兆说自己没这个意思,然后骑着马轻松地渡过河,和高欢坐在营帐里,向他道歉,还把刀递给高欢,伸长脖子让高欢砍。高欢大哭着说:“自从天柱去世,我贺六浑还能仰仗谁啊!只希望大王您长命百岁,好让我能为您效力。现在被旁人挑拨离间,大王您怎么忍心说出这种话!”尔朱兆把刀扔在地上,又杀了一匹白马,和高欢发誓,然后留下来通宵喝酒。尉景埋伏了壮士,想抓住尔朱兆,高欢咬着他的手臂阻止说:“现在杀了他,他的党羽肯定会跑回去聚集起来;我们现在兵疲马瘦,不是他们的对手。要是有别的英雄趁这个机会崛起,那就更麻烦了。不如先放了他,尔朱兆虽然勇猛,但又凶又没谋略,没什么可怕的。”第二天,尔朱兆回到营地,又召高欢,高欢刚要上马去,孙腾拉住他的衣服,高欢就没去。尔朱兆隔着河大骂,然后骑马回晋阳了。尔朱兆的心腹念贤另外统领着投降者的家属扎营,高欢假装和他交好,看到他佩戴的刀,就趁机拿过来杀了他。士兵们都很感动高兴,更愿意归附高欢了。
齐州城里的百姓赵洛周听说尔朱兆打进洛阳,就赶走了刺史丹杨王萧赞,把城池献给尔朱兆。萧赞乔装成和尚,逃进长白山,四处辗转,最后死在阳平。梁朝有人偷走他的灵柩带回梁朝,梁武帝仍然按照皇子的礼节,把他葬在皇陵旁边。
北魏荆州刺史李琰之,是李韶的堂弟。南阳太守赵修延,因为李琰之是敬宗的外戚,就诬陷他想投奔梁朝,发兵袭击州城,抓住了李琰之,自己代理州里的事务。
魏王元悦改年号为更兴,听说尔朱兆已经打进洛阳,知道自己赶不上参与大事了,就往南回去了。斛斯椿又抛弃元悦,投奔了北魏。
这一年,梁武帝下诏任命陈庆之为都督南、北司等四州诸军事以及南、北司二州刺史。陈庆之带兵围攻北魏的悬瓠城,在溱水打败了北魏颍州刺史娄起等人,又在楚城打败了行台孙腾等人。他还撤掉义阳的镇守军队,停止水陆漕运,长江、洞庭湖周围各州都得到了休养生息;开垦了六十顷田地,两年之后,仓库里就储备充足了。
【内核解读】
中大通三年(公元531年)初:乱世中的微光与深渊——人性、权谋与时代的挣扎。当尔朱兆在晋阳缢杀孝庄帝,北魏的命运彻底坠入黑暗。但在这片黑暗中,既有房谟的民望、李苗的余泽等人性微光,也有尔朱世隆的阴狠、慕容绍宗的远见等权谋博弈。高欢借着尔朱兆的昏聩悄然崛起,梁朝陈庆之的稳健经营形成对比,共同勾勒出这个时代的复杂面相——毁灭与新生,从来都是乱世的双生子。
尔朱氏的“统治困局”:暴力失效与人心向背
尔朱世隆兄弟虽掌控洛阳,却始终未能建立有效统治,暴露了“军阀政权”的致命缺陷:
--暴力威慑的边际递减愈发明显。尔朱世隆杀高道穆,却不敢否定李苗的功绩(“赖苗之故,京师获全”),甚至承认“天下之善一也”。这种矛盾心态,说明他们已意识到:单纯的暴力无法赢得认同,连刽子手都需要为自己披上“尊重善举”的外衣。但这种虚伪的“宽容”,在杀害孝庄帝、虐杀寇祖仁的暴行面前,显得格外苍白。
--对人心的漠视终遭反噬。他们因“虑长广王母卫氏干预朝政”,便“如劫盗者杀之”,再“悬榜募贼”欲盖弥彰,将权谋的阴狠暴露无遗。这种对皇室成员的随意屠戮,彻底撕碎了“匡扶社稷”的伪装,让更多人看清尔朱氏“名为辅政,实为篡逆”的本质。
--无法解决的治理难题加剧了统治危机。葛荣旧部二十余万人在并、肆二州“大小二十六反”,根源在于尔朱氏的“契胡陵暴”。尔朱兆既无力镇压,又不能安抚,只能寄望于高欢“统之”,实则将烫手山芋拱手让人。这种“以暴制暴”到“被迫放权”的转变,预示着尔朱氏对地方的控制力已濒临崩溃。
高欢的“崛起之路”:隐忍、算计与民心的捕获
高欢能从尔朱氏的阴影中脱颖而出,靠的不是蛮力,而是对人心与时机的精准把握:
--示弱取信,麻痹对手是其核心策略。面对尔朱兆的征召,他先“逗留辞以河无桥”,待兆屡败于纥豆陵步蕃才出兵,既显得“雪中送炭”,又避免过早暴露实力;贺拔允建议他统领降户时,他“拳殴其口折一齿”,以“忠勇”姿态骗取尔朱兆的信任(“兆以欢为诚,遂以其众委焉”)。这种“装孙子”的隐忍,与尔朱兆的“狂愚”形成鲜明对比。
--借势而为,凝聚力量展现了政治智慧。他利用降户“素恶兆而乐属欢”的心理,“建牙阳曲川”迅速整合兵力;以“并、肆霜旱,降户就食山东”为由,将部众带离尔朱兆的势力范围,为日后独立发展铺路。更精妙的是“夺北乡长公主马”后,他以“备山东盗”为由巧言掩饰,既削弱了尔朱氏,又未立即翻脸,尽显“能屈能伸”的枭雄本色。
--细节处收拢人心埋下长远伏笔。杀念贤“以安部众”,虽属权谋,却让降户看到“高欢护下”的信号;对比尔朱兆的暴虐,他的“恩威并施”更具吸引力。那些曾被契胡欺凌的降户,终于找到可依附的力量,这为高欢日后击败尔朱氏提供了最坚实的基础。
乱世中的“人性光谱”:从房谟的民望到萧赞的悲剧
这段历史中的个体命运,如棱镜般折射出乱世的复杂人性:
--房谟的“德政效应”成为黑暗中的一抹亮色。他拒绝尔朱世隆征兵,“前后斩其三使”,展现出不屈的风骨;被囚后,蜀人“遥拜”“悲泣养马”,连儿童妇女都“竞投草粟”,印证了“民心向背从不靠武力,而靠德行”。尔朱世隆最终“舍其罪”,并非良心发现,而是畏惧房谟的民望——这说明即便在乱世,“得道多助”的规律仍未完全失效。
--李苗的“身后余泽”反衬出时人的价值判断。尔朱世隆虽阻挠追赠李苗,却不得不承认“赖苗之故,京师获全”。这位焚桥殉国的忠臣,用生命赢得了敌人的间接认可,证明“天下之善”自有公论,绝非暴力所能抹杀。
--萧赞的“漂泊终局”则是时代悲剧的缩影。这位梁武帝之子、北魏宗室,最终“变形为沙门,流转卒于阳平”,连死后柩棺都成了梁魏博弈的道具。他的一生,是南北对峙的牺牲品,更是“皇室成员沦为棋子”的真实写照——在乱世,血缘与身份不再是荣耀,而是负担。
梁朝的“隔岸观火”:陈庆之的务实与南北方的对比
梁朝虽未直接介入北魏内乱,却在边境展现出不同的治理思路:
--陈庆之的“稳健经营”成效显着。他“围悬瓠、破娄起、败孙腾”,军事上稳扎稳打;“罢义阳镇兵,停水陆漕运”,让江、湖诸州得以休息;“开田六十顷,二年后仓廪充实”,注重民生与后勤。这种“军事+民生”的双轨策略,与北魏的“只知杀伐”形成鲜明对比,也为梁朝在南北对峙中赢得了喘息空间。
--梁武帝的“象征性动作”仍难掩局限。他对萧赞“犹以子礼葬于陵次”,延续了“以亲情招抚北魏宗室”的策略,却未能改变“北强南弱”的总体格局。陈庆之的局部胜利,终究无法弥补梁朝“内部腐败、宗室内斗”的深层问题,南北统一的契机仍未成熟。
结语:权力的接力棒与时代的转向
尔朱兆缢杀孝庄帝,标志着北魏“旧秩序”的彻底终结;高欢获得葛荣旧部的统领权,则预示着“新力量”的崛起。这个冬天,晋阳的佛寺缢杀声与阳曲川的军号声交织,奏响了时代转折的序曲。
尔朱氏的最大失误,在于将“武力”等同于“权力”,却不懂“权力的本质是人心的认同”。高欢的最大成功,则在于看透了这一点——他用隐忍麻痹敌人,用恩惠收拢人心,用算计积累实力,最终将接过尔朱氏掉落的权力接力棒。
房谟的民望、李苗的忠烈、陈庆之的稳健,这些看似微弱的光芒,实则是乱世中“文明未绝”的证明。它们提醒我们:即便在最黑暗的时刻,人性的善与治理的智慧,仍是推动历史向前的隐秘动力。
当高欢带着二十万降户走向山东,一个属于他的时代正在拉开序幕。而北魏的废墟之上,东魏与西魏的对峙、北齐与北周的嬗变,都将从这一刻开始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