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省委办公楼时，祁同伟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报表出神。窗外的法桐叶被晚风掀起，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无数翻涌的暗流。
“咚咚。”
敲门声很轻，却让祁同伟的脊背瞬间绷紧。他抬头，看见高育良的秘书小贺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祁书记，高省长他请您过去一趟。”
祁同伟指尖在桌面上顿了顿，应了声“好”。起身时，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即将下班的安静走廊里格外清晰。他整理了一下领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如常，可心跳却像擂鼓，一下下撞着胸腔。
上午回京城的事，高育良还是知道了。
到高育良办公室不过下楼又上楼，几百米的路程而已，然而祁同伟他此时却走得格外漫长。走廊在阳光的照射下呈暖黄色，映着墙上悬挂的廉政标语，显得有些讽刺。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岩台缉毒时，到汉东大学找高育良，心里都揣着对恩师的敬仰和对未来的憧憬。
那时的高育良，是汉东政法学术界的泰斗，是清流，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祁同伟奉为圭臬。
可现在，这份敬仰里，早已掺杂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请进。”
高育良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温和依旧。祁同伟推开门，看见高育良正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这是高育良多年的习惯，说是能静心，可此刻在祁同伟闻来，却只剩压抑。
“老师。”祁同伟站在门口，微微欠身。
高育良抬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招手道：“坐吧，同伟。刚泡的龙井，尝尝。”
祁同伟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接过茶杯。茶水温热，恰好能握住，可他的指尖还是有些发凉。他知道高育良从不做无意义的事，这般平静，反而让他心里更没底。
“听说，你上午回了趟京城？”高育良呷了口茶，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天气，“家里有事？”
祁同伟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随即对高育良道：“没什么，小艾她昨晚给我打电话，说大伯他身体不太好，让我回去探望一下！”
高育良听后哦了一声，随即二人便端起了茶！
然而此刻的祁同伟，看着坐在自己一旁的高育良，高小琴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颤抖：“祁书记，赵瑞龙说的一件事事，我觉得……您必须知道。”
U盘里的录音并不长，只有十几分钟。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祁同伟的心上。
他第一次知道高育良在汉南的那段往事，是在昨晚。高小琴说这是赵瑞龙酒后失言讲给她听的，她不敢隐瞒……
起初祁同伟是不信的，高育良是什么人？那是一个在政坛摸爬滚打多年，始终以“稳重”“清廉”着称的老狐狸，怎么会和一场被压下去的安全事故扯上关系？
可录音里，赵瑞龙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和得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
“……80年代的学生公寓，你想想，那破楼早就该拆了。结果好家伙，一场大雨下来，轰隆一声就塌了。十七个学生啊，当场就没了。”赵瑞龙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喝酒，“这事要是捅出去，你说他高育良（当时的秀州市委书记），不死也得脱层皮。可你猜怎么着？愣是一点水花没溅起来。”
高小琴的声音带着好奇：“为什么？难道他手眼通天？”
“手眼通天？他还没那本事。”赵瑞龙嗤笑一声，“是当时的汉南省委书记许仕林给下令给压下去的。你说巧不巧？许仕林是什么人？那可是京里都有人的主。他为什么会拉这个东汉东调来的高育良呢？他俩之间要是没关系，你信吗？”
祁同伟当时握着U盘，手指都在发抖。许仕林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那是已官至钟央，即将在后年（现时年2011年9月末）成功封顶的人物！
高育良和许仕林，这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人，竟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所以说啊，他祁同伟就是个傻子。”赵瑞龙的声音带着嘲讽，“还以为钟正国是他（高育良）的靠山，殊不知人家早就有更硬的后台了。他祁同伟，不过是人许书记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还有那个钟正国，号称一辈子清正廉明，最后还不是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祁同伟当时坐在黑暗里，半天没回过神。
他想起当年，高育良他放下尊严对自己说：“同伟，老师我太想进步了”
可现在看来，高育良或许早就深谙此道。为了仕途，为了前途，他可以在许仕林面前低头，可以让十七条人命成为自己青云路上的垫脚石。
祁同伟突然觉得一阵恶寒。怪不得他总觉得自己和高育良之间，存在着某种隔阂！他一直以为自己和高育良之间的隔阂，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是因为彼此都藏着秘密。可现在才明白，那隔阂的背后，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他祁同伟虽然不择手段，却还保留着一丝底线，而高育良，早已在权力的旋涡里，把灵魂都献祭了出去。
（身份地位的差距是指：原以为高育良，背靠钟正国，觉得自己相当于，求自己这个学生而感到尴尬！）
“同伟，在想什么呢？”
高育良的声音把祁同伟拉回现实。他抬眼，看见高育良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探究。
“没什么，老师。”祁同伟勉强笑了笑，“就是在想，最近赵瑞龙的那个案子，有点棘手。”
高育良点点头，又和祁同伟说起了别的事情，从省政府的人事调整，到汉东现如今的经济形势，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随口一提。可祁同伟却如坐针毡，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煎熬。他看着高育良那张和蔼可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就是他追随了大半辈子的恩师？这就是那个在他迷茫时给予指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