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从山谷间漫溢开来,不到半个时辰,就将整条官道裹得严严实实。
能见度不足三尺,连身旁的枯树都只剩模糊的轮廓,马蹄踏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偶尔溅起的泥水,瞬间就被白雾吞噬。
“王爷,这雾太浓了,要不先找地方避一避?”侍卫长勒住缰绳,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担忧。南宫霸晖掀开车帘,玄色锦袍上沾了层细密的雾珠,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沉声道:“赶在午时前到寺庙,继续走。”
话音刚落,车中的冯如袅轻轻“啊”了一声,竟是被车外突然掠过的黑影惊到。
薛君宝坐在马车角落,指尖死死攥着衣角。她本是不想跟着一起出来的,毕竟南宫云都也不在,还要一起共乘一匹马车,挺尴尬的,此刻听着外面压抑的风声,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指尖泛白。
忽然,一阵破空声刺破浓雾,紧接着是侍卫的惨叫——“有刺客!”
箭矢穿透雾层的声响此起彼伏,南宫霸晖一把将冯如袅按回车内,拔剑的瞬间,寒芒在雾中闪过。
薛君宝吓得浑身发抖,却见一名刺客已冲破侍卫防线,长刀直劈向马车!
她脑中一片空白,抓起手边的药箱狠狠砸了过去,药箱裂开,瓷瓶草药散落一地,刚好绊住刺客的脚步。
“快走!”南宫霸晖击退刺客,回头对着车内低喝。
冯如袅早已吓得腿软,薛君宝咬着牙,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扶住王妃的胳膊:“王妃,撑住!我们跟王爷走!”她扶着冯如袅跳下车,浓雾中,只能看见南宫霸晖的玄色身影在前方厮杀,侍卫们节节败退,惨叫声在雾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刺客的刀光在雾中忽明忽暗,薛君宝拉着冯如袅踉跄奔跑,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倒,两人摔在泥泞里。
她顾不上膝盖的剧痛,爬起来时瞥见身旁有片矮灌木丛,立刻拽着王妃躲了进去。叶片上的露水打湿了她们的衣袍,冰冷刺骨,薛君宝捂住冯如袅的嘴,示意她别出声,自己则屏住呼吸,透过枝叶缝隙盯着外面。
一名刺客正朝着灌木丛的方向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薛君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忽然摸到怀里的火折子——那是她为了方便,随身携带的。
她咬咬牙,趁着刺客经过的瞬间,点燃了身边干燥的枯草。
火苗在雾中窜起,带着浓烟呛得刺客咳嗽不止,她趁机拉着冯如袅,朝着南宫霸晖厮杀的方向狂奔。
“王爷!”她高声呼喊,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却带着一丝决绝。
南宫霸晖闻声回头,见两人狼狈奔来,立刻虚晃一招逼退身前刺客,冲过去将她们护在身后。
浓雾成了天然的掩护,也让局势更加混乱,刺客的刀时不时从雾中刺来,薛君宝紧紧跟在南宫霸晖身后,见他手臂被划伤,立刻从怀中掏出伤药,趁着他格挡的间隙,飞快撒在伤口上,又撕下裙摆布条递过去。
“多谢。”南宫霸晖愣了愣,随即用布条缠住伤口,声音里多了几分赞许。
薛君宝摇摇头,手心全是冷汗,却死死盯着四周的雾影,只要有刺客靠近,就捡起地上的石子狠狠砸过去。
她怕得浑身发抖,却知道此刻不能退缩,若是她倒下,王妃只会更危险。
风声、刀剑碰撞声、惨叫声在浓雾中交织,三人在雾里艰难穿行,身后的追兵如影随形。
薛君宝的裙摆被划开几道口子,膝盖和手掌都磨出了血,可她依旧咬着牙,扶着体力不支的王妃,跟着南宫霸晖朝着雾更淡的前方逃去,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深冬的山岭腹地,积雪压弯了百年老松的枝桠。
薛君宝搀扶着受伤的王妃冯如袅,跟在南宫霸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膝的雪地里艰难前行。
“前面有个山洞。”南宫霸晖声音嘶哑,这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王爷,此刻锦袍染血,发冠歪斜,脸上还带着一道血痕。
山洞不深,但足以遮蔽风雪。
薛君宝将冯如袅安顿在干燥处,立刻检查她的伤势。
王妃的左臂被利箭擦过,血已浸透衣袖。
“王爷,请找些干柴来生火。”薛君宝边说边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王妃的伤口必须处理。”
南宫霸晖愣了一下,他从未被人如此直接地使唤过,但看着薛君宝镇定自若的眼神,还是转身出了山洞。
薛君宝小心翼翼地剪开冯如袅的衣袖,清洗伤口,敷上随身携带的止血草药,动作娴熟得不似寻常闺秀。
冯如袅疼得额头冒汗,却咬唇不语,只默默观察着这个儿子心仪的女子。
“王妃恕罪,民女需要缝合伤口。”薛君宝轻声道。
冯如袅惊讶:“你还会这个?”
“裁缝的针线活,与人皮肉缝合,原理相通。”薛君宝平静地回答,手中的针已穿好丝线。
洞外,南宫霸晖抱着干柴回来,正看见薛君宝专注缝合的一幕。
那双平日里执绣花针的手,此刻正稳如磐石地在他爱妃的皮肉间穿梭。
针脚细密均匀,竟比军中医官的手法还要精湛。
火堆生起,洞内渐渐暖和。
薛君宝却皱起眉头:“王爷,王妃,我们身上的锦衣太过显眼,若杀手搜山,极易被发现。”
“那又如何?难道要我们换上布衣?”南宫霸晖不悦。
薛君宝微微一笑:“请允许民女为二位改制衣裳。”
她走出山洞,不久后抱回一堆藤蔓、树皮,又指挥着南宫霸晖去猎了一些带皮毛的猎物,得到了兽皮。
南宫霸晖和冯如袅面面相觑,不知她要做什么。
接下来的景象令他们目瞪口呆。
薛君宝的手指在那些粗糙的材料间翻飞,针线穿梭,竟以藤蔓为骨,树皮为衬,兽皮为表,开始缝制衣裳。
她手法奇快,不时用随手携带特制的药水浸泡材料,使其柔软耐用。
“这是...湘城人的树皮衣制法?”冯如袅惊讶地问。
薛君宝抬头微笑:“王妃博学。民女稍作改良,加入裁缝的技法,保暖隐蔽两不误。”
夜幕降临时,两套独特的冬衣已经完成。南宫霸晖的那件以深色兽皮为主,藤蔓巧妙地在肩背处编织出防护层;冯如袅的则更加精细,内衬铺着柔软的树绒,领口还巧妙地绣了几片干枯的叶片作为装饰。
“请王爷王妃换上吧。”薛君宝递过衣服。
南宫霸晖本想拒绝,他堂堂一个王爷穿得像个野人一样,像什么样子,但触手所及的温暖柔软让他改变了主意。
更令他惊讶的是,这衣服虽材料粗糙,但剪裁合体,丝毫不妨碍行动。
“你如何知道我们的尺寸?”冯如袅也感到惊奇,她的那件竟如量身定做般合身。
薛君宝低头:“民女曾为世子制衣,对王府的尺寸规格略有了解,而且我的眼睛就是尺,对于人的尺寸,看一眼就能知道个大概。”
南宫霸晖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这个寒门出身的女子,不仅临危不乱,更有如此惊人的技艺,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次日清晨,薛君宝又对南宫霸晖道:“王爷,我们的干粮已尽,能否请您打些野味来?”
“你让本王去打猎?”南宫霸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薛君宝坦然回视:“民女体弱,王妃有伤,此地唯有王爷能力擒猎物。还是说,王爷不谙此道?”
这轻微的挑衅激起了南宫霸晖的好胜心。他冷哼一声,提起自制的弓箭出了山洞。
傍晚时分,南宫霸晖拖着两只山鸡和一只野兔回来,脸上带着难得的得意。
薛君宝接过猎物,熟练地处理起来。她手中的小刀灵巧地剥皮去骨,将肉切成薄片,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
冯如袅看着薛君宝忙碌的身影,轻声道:“霸晖,你发现了吗?她使唤你我,却分寸得当;身处险境,却从容不迫。”
南宫霸晖沉默片刻,终于点头:“确实非同一般。”
肉香弥漫在山洞中,薛君宝将最嫩的部位分给王爷王妃,自己只留了些边角。
用餐时,她不经意间提到:“这些山鸡皮毛完整,待民女处理后,可为王妃做一副手笼。”
冯如袅看着自己已经许多年不曾亲手接触粗糙食物的手,如今却拿着树枝串着的烤肉,不由得笑了:“难为你想得周到。”
第三天,杀手搜山的动静越来越近。
薛君宝却镇定自若,不仅将山洞伪装得天然无痕,还在周围布下了简易的预警机关。
“你从何处学得这些?”南宫霸晖忍不住问。
薛君宝一边调整藤蔓的位置,一边回答:“裁缝之道,亦需知晓人体动作幅度,民女不过是触类旁通。”
当夜,一队杀手果然经过山洞附近,却丝毫没有察觉他们的藏身之处。
南宫霸晖和冯如袅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庆幸与赞许。
深夜,冯如袅臂伤发作,疼痛难忍。
薛君宝守在她身边,用自制的草药膏为她按摩,轻声讲述着民间趣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望着这个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柔韧的姑娘,冯如袅忽然问道:
“君宝,你可是真心喜欢云都?”
薛君宝的手顿了顿,随后继续按摩的动作,声音轻柔却坚定:“世子如明月,民女不过是仰望明月的萤火。不敢奢求并肩,只愿默默守护。”
“若是我们始终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呢?”
薛君宝抬起头,眼中没有卑微,只有坦然:“那民女便做一世裁缝,为世子缝制婚服,也是甘愿。”
冯如袅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第四日清晨,南宫霸晖外出查探情况回来,发现薛君宝正在修补冯如袅那件在逃亡中破损的锦衣。
她手中针线飞舞,竟在补丁处绣出了一支精致的梅花,将原本的破损变成了独特的装饰。
“王爷回来了。”薛君宝起身行礼,随后递上一双新制的兽皮靴,“民女见王爷的靴子已破损,连夜赶制了一双,请王爷试试是否合脚。”
南宫霸晖接过靴子,发现不仅尺寸恰到好处,靴底还巧妙地加厚防滑,靴筒处用软毛镶边,既保暖又不磨脚。
他穿上后,多日来第一次感到双脚如此舒适温暖。
“你...有心了。”南宫霸晖语气复杂。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熟悉的哨声——是南宫云都的暗号。
“是云都!”冯如袅惊喜地站起身。
薛君宝却拦住了要出洞的王爷王妃:“请稍等,待确认是世子本人。”
她小心地拨开洞口的伪装,仔细观察片刻,才转身点头:“确是世子。”
南宫云都带着亲卫冲进山洞,见到父母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当他注意到父母身上独特的树皮兽皮衣裳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转为笑意。
“父王,母妃,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南宫云都行礼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站在一旁的薛君宝。
南宫霸晖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来救我们?这些杀手,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南宫云都微微一笑,坦然承认:“父王明察。但若非如此,二老又怎能看清君宝的过人之处?”
冯如袅摇头叹息:“你啊,真是‘孝’出强大,连父母的性命都敢拿来赌。”
“母妃言重了,一切都在儿臣掌控之中。”南宫云都看向薛君宝,眼神温柔,“况且,儿臣相信君宝定能护你们周全。”
薛君宝垂首不语,脸上却泛起红晕。
南宫霸晖看看儿子,又看看薛君宝,终于长叹一声:“罢了,回府再说。”
下山途中,南宫云都故意落后几步,与薛君宝并行。
“辛苦你了。”他轻声道。
薛君宝抬头看他,眼中有着了然:“世子这一局,赌得可真大。要不是杀手避开我,我都想不到原来是世子的手笔。”薛君宝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生气没有。
“若非如此,父王母妃怎会明白,寒门之中亦有明珠?”南宫云都微笑,“再说,我怎会真让父母涉险?那些杀手,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暗卫。”
薛君宝点头,这就是为何那些杀手看似凶狠,却总在关键时刻失手。
回到王府后,南宫霸晖和冯如袅对薛君宝的态度彻底改变。
不出半月,王府便开始张罗准备了东西,准备过完年后,就同南宫云都一道去橙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