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的腥甜漫过鼻尖时。
龙野正按住苏乐乐的后颈。
青鳞在她皮肤下游动，像群受惊的银鱼，鳞片叠合处渗出淡绿色的液珠，落在手背上灼出细小的麻痕。
“别睁眼。”他把怀表塞进她掌心。
金属外壳贴着她的掌心纹路。
齿轮转动的震颤顺着血脉爬上去，苏乐乐的睫毛颤了颤，青鳞突然加速蔓延，在她脸颊结成半透明的面罩，罩面浮现出三枚重叠的桃形纹路——那是《诗经·木瓜》里“投我以木桃”的字样，只是“桃”字的最后一笔，被鳞片扯成了蜿蜒的藤蔓形状。
青龙藤曼在头顶织成穹顶。
根茎处渗出琥珀色的汁液。
滴落在龙野的火纹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离卦的赤焰突然萎靡，像被掐住咽喉的野兽。他看见藤蔓的节疤处嵌着细小的齿轮，正随着怀表的节奏转动，每转一圈，周围的光线就暗下一分。
“它们在吃时间。”苏乐乐突然开口。
声音隔着青鳞面罩发闷。
她的指尖抚过怀表背面的纹路，那里刻着半朵栗子花，是母亲生前的笔迹。青鳞与金属相触的瞬间，面罩上的木桃纹路突然亮起，投射出片虚幻的桃林——十岁那年，龙野就是在这样的林子里，把最后半块栗子糖塞进她手里。
藤蔓猛地收紧。
像无数把淬了毒的鞭子。
龙野拽着苏乐乐往侧翻滚，火纹在地面烧出道火墙，却被藤蔓瞬间吞没。那些植物的根系正穿透时空，在他们脚下织成张巨大的网，网眼处浮动着无数张脸：唐三临终前圆睁的双眼，白无常面具下的冷笑，还有些陌生神嗣的脸，他们的嘴唇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留下来，做藤蔓的养分。”
苏乐乐的青鳞突然竖起。
像猫科动物炸毛时的样子。
她把怀表按在龙野胸口，自己转身迎向藤蔓，面罩上的木桃纹路突然炸裂，化作漫天飞舞的花瓣。那些花瓣碰到藤蔓就燃起淡绿色的火焰，烧出的烟里飘着细碎的经文：“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龙野愣住了。
他看见苏乐乐的指尖在流血。
淡绿色的血珠落在藤蔓上，竟让那些疯狂生长的植物瞬间僵直。青鳞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在她后背结成片巨大的护盾，盾面刻满了《诗经》的篇章，除了《木瓜》，还有《蒹葭》《关雎》，那些古老的诗句在鳞片间流转，像条活的河。
藤蔓突然改变了形态。
根茎扭曲成锁链的样子。
锁住了苏乐乐的脚踝，她的青鳞护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盾面的诗句开始褪色。龙野冲过去想斩断锁链，却被股无形的力量推开——藤蔓在他面前织成道墙，墙上浮现出青龙的虚影，那双竖瞳里映着他和苏乐乐的倒影，倒影正在被藤蔓慢慢吞噬。
“共生即吞噬。”青龙的声音像风穿过竹林。
龙野的火纹突然暴涨。
他想起唐三临终前的话：“五行相生，亦相克，火能焚木，亦能助其燎原。”离卦的赤焰在他掌心凝成把长刀，刀身刻着“既济”二字，那是《易经》中象征水火相济的卦象。
苏乐乐的青鳞护盾突然出现裂痕。
像块被冻裂的湖面。
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前倾，仿佛要被藤蔓拖进地底。龙野挥刀砍向锁链，却在刀刃触及藤蔓的瞬间，看见无数记忆碎片从切口涌出：苏乐乐失忆后第一次叫他名字的样子，两人在雾隐城废墟分食干面包的清晨，还有更久远的，在幼儿园的沙池里，他把栗子糖分作三块，她偷偷把最大的那块塞进他口袋。
“龙野！”苏乐乐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的青鳞正在剥落。
淡绿色的血液溅在藤蔓上，那些植物突然疯长，在她头顶开出朵巨大的花，花蕊里嵌着颗跳动的核心，核心表面布满了年轮状的齿轮。
怀表在龙野口袋里剧烈震动。
块齿轮碎片弹出来。
落在苏乐乐的青鳞护盾上，与那些《诗经》纹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奇迹般地，那些剥落的鳞片开始回拢，盾面的裂痕处渗出淡金色的光，把“永以为好”四个字照得格外清晰。
“用这个。”龙野把怀表扔过去。
苏乐乐接住的瞬间。
青鳞护盾与怀表产生了共鸣，那些《诗经》纹路顺着藤蔓爬上去，在青龙虚影的额头刻下“解”字——那是《易经》中象征解除困境的卦象。藤蔓突然剧烈抽搐，像被抽走了骨头的蛇，开始迅速枯萎。
龙野冲过去抱住苏乐乐。
她的身体烫得吓人。
青鳞护盾正在慢慢消退，露出她苍白的脸，嘴角还挂着淡绿色的血迹。她把怀表递回来，表盖内侧多了道新的刻痕，是朵小小的木桃花，花瓣正好三瓣。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苏乐乐的声音很轻。
她的指尖抚过怀表上的刻痕。
龙野的心猛地一跳，却看见她的眼神又恢复了那种茫然的陌生。青鳞彻底退去后，她手腕上留下了道淡绿色的印记，形状像半片桃叶，与他手背上的火纹疤痕遥遥相对。
枯萎的藤蔓下方。
露出块巨大的石碑。
碑上刻着《山海经》中关于青龙的记载，文字间隙嵌着无数细小的齿轮，正随着怀表的节奏缓慢转动。龙野扶着苏乐乐走过去，发现石碑背面刻着行小字：“木之试炼，非力破，乃情通。”
苏乐乐突然蹲下身。
捡起片没烧尽的青鳞。
鳞片上还残留着《诗经》的纹路，在她掌心慢慢化作粉末，融入她的血液里。她抬起头时，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绿光，像初春刚抽芽的柳枝。
“我们走吧。”龙野伸出手。
苏乐乐犹豫了一下。
还是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她的指尖微凉，带着草木的清香。怀表在两人相握的地方发出轻微的响声，仿佛在为他们记录下这个瞬间。
走出青龙藤曼囚笼的那一刻。
龙野回头望了一眼。
那些枯萎的藤蔓正在重新发芽，只是这一次，长出的不再是囚笼，而是片缠绕着《诗经》纹路的桃林。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面织成张金色的网，网眼处，无数细小的齿轮正在安静地转动。
他握紧了苏乐乐的手。
火纹与青鳞的印记在掌心发烫。
像两颗正在慢慢靠近的星，在命运的齿轮上，刻下属于他们的，永不褪色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