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二年春，重庆的晨雾像一层湿冷的棉絮，裹着整个山城。于学忠披着一件深灰色风衣，帽檐压得很低，缓步走在民生路的石板街上。他的脚步声混在早市嘈杂的人声中，几乎听不见。
身后十步远，卫士长王勇扮作挑夫，扁担上挂着两筐青菜，眼睛却始终盯着四周。更远处，情报参谋赵明坐在一家茶摊前，手里捏着半张《中央日报》，余光扫视着街角的动静。
这是一次秘密会面，地点选在\"老陈记面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老板是东北流亡来的老兵，暗地里为于学忠传递消息。
面馆门口挂着褪色的蓝布帘，里面飘出辣椒和猪油的香气。于学忠掀帘而入，热气扑面而来，几张木桌边坐着码头工人、小贩，还有两个穿中山装的男子，低声交谈着什么。
柜台后的老陈抬头瞥了一眼，手里的擀面杖微微一顿，又继续敲打面团。\"客官，吃啥？\"
\"一碗担担面，多放辣子。\"于学忠低声回答，手指在柜台上轻叩三下。
老陈点点头，转身朝后厨喊：\"担担面一碗，特辣！\"
于学忠在角落的桌前坐下，背靠墙壁，视线刚好能扫到门口。王勇挑着菜筐从窗外经过，微微摇头——没有尾巴。
面刚端上来，门帘又被掀开。一个戴圆框眼镜、穿藏青色长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旧皮箱。他环顾一圈，目光在于学忠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走向另一张空桌。
于学忠的筷子顿了一下。这人他见过——去年在军统的档案照片上，标注着\"疑似共党联络员\"。
老陈端着一碗面走过去，低声问：\"先生，要啥？\"
\"清汤小面，不要葱。\"眼镜男回答，声音很轻，却让于学忠的神经骤然绷紧。
——这是接头的暗号。
于学忠不动声色地吃着面，耳朵却捕捉着隔壁桌的动静。眼镜男从皮箱里取出一本书，封面上写着《水浒传》，但书脊处有一道不起眼的划痕。
老陈把面放下，低声说了句：\"慢用。\"随即转身回柜台，顺手将一张纸条塞进袖口。
于学忠眯起眼。军统最近在查共党的地下交通站，如果老陈被盯上，自己也可能暴露。他放下筷子，摸出怀表看了一眼，起身结账。
就在他走向柜台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查证件！都别动！\"
四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察堵在门口，领头的掏出一张公文，冷冷扫视店内：\"接到举报，有可疑分子混在这儿。所有人，把身份证拿出来！\"
于学忠的手缓缓摸向腰间——他没带枪，但王勇和赵明就在附近。
眼镜男镇定地合上书，从怀里掏出证件递过去。警察扫了一眼，皱眉：\"教育部的？跑这儿来干嘛？\"
\"搜集民间故事，写文章用。\"眼镜男微笑，\"长官若不信，可以打电话去部里问。\"
警察哼了一声，转向于学忠：\"你的呢？\"
于学忠正要开口，老陈突然从柜台后绕出来，赔笑道：\"刘队长，这位是咱老主顾了，在军政部做文书的，常来吃面。\"说着，偷偷塞过去一包烟。
刘队长捏了捏烟盒，斜眼打量于学忠：\"军政部的？证件我看看。\"
于学忠缓缓掏出伪造的证件，心里盘算着如果暴露，该如何突围。
就在这时，街上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是女人的尖叫：\"撞人啦！\"
警察们一愣，刘队长骂了句\"晦气\"，挥手带人冲了出去。
眼镜男趁机低声对于学忠道：\"明天下午三点，慈云寺藏经阁。\"说完，拿起皮箱快步离开。
于学忠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这场接头，到底是巧合，还是陷阱？
半小时后，于学忠回到军事参议院的办公室，李振唐已经等在门口，脸色凝重。
\"总司令，刚收到消息，戴笠的人今天在民生路一带搜捕共党联络点，抓了两个人。\"
于学忠脱下风衣，冷笑：\"难怪警察突然查证件。\"
\"还有更蹊跷的。\"李振唐压低声音，\"被抓的其中一个，是军统安插在中共地下党的卧底。\"
于学忠眼神一凛：\"戴老板清理门户？\"
\"不像。\"李振唐摇头，\"那人昨晚还传回情报，说共党近期要和一位'重要人物'接触。\"
于学忠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雾中的山影。
——那个眼镜男，究竟是共党，还是军统的诱饵？
深夜，于学忠独自坐在书房，桌上摊开一张重庆地图，慈云寺的位置被红笔圈出。
王勇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破译的电报：\"总司令，赵参谋从黑市搞到的——日本梅机关给潜伏组的密令，提到'渔父计划'后续行动。\"
于学忠扫了一眼，电文里赫然写着：\"目标已入渝，樱花小组准备接应。\"
他攥紧电报，目光阴沉。
明天慈云寺的会面，可能是三方博弈的棋局——中共想拉拢他，军统想试探他，而日本人……可能想除掉他。
\"要去吗？\"王勇问。
于学忠沉默良久，忽然一笑：\"去。不过，得换个方式。\"
他拿起钢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迂回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