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又云:星士虞春潭,为人推算多奇中。偶薄游襄汉,与一士人同舟,论颇款洽。久而怪其不眠不食,疑为仙鬼。夜中密诘之。士人曰:「我非仙非鬼,文昌司禄之神也。有事诣南岳。与君有缘,故得数日周旋耳。」
【译文】:
又说:星士虞春潭,为别人推算命运大多非常灵验。
偶然到襄汉一带漫游,和一位士人同乘一条船,交谈得很融洽。
时间久了,虞春潭对士人不睡觉、不吃饭感到奇怪,怀疑他是神仙或鬼怪。
夜里秘密询问他。
士人说:“我不是神仙也不是鬼怪,是文昌司禄之神。有事要去南岳。和您有缘分,所以能有几天相处罢了。”
【注释】:
1、星士:古代以推算星象、命理为业的人,即算命先生。
2、奇中:指预言非常灵验,准确命中。
3、薄游:漫游、游历,“薄”有随意、短暂之意。
4、襄汉:指襄阳和汉水一带,今湖北襄阳及周边地区,为古代交通要地。
5、款洽:融洽、亲切,形容交谈投机。
6、密诘:秘密询问,“诘”意为询问、追问。
7、文昌司禄之神:文昌本为星官名,后被尊为掌管文运、科举的神灵;司禄指掌管官禄,合称为文昌司禄之神,是古代文人学子崇拜的神只。
8、诣南岳:“诣”意为前往;南岳指衡山,为中国五岳之一,位于今湖南衡阳。
9、周旋:相处、交往。
【原文】:
虞因问之曰:「吾于命理自谓颇深,尝推某当大贵,而竟无验。君司禄籍,当知其由。」
【译文】:
虞春潭于是问他说:“我对命理自认为研究得很深入,曾推算某人应当大富大贵,可最终没有应验。您掌管禄籍,应当知道其中的缘由。”
【注释】:
1、自谓颇深:自认为(研究得)很深入,“谓”意为认为。
2、司禄籍:掌管记录官禄的簿籍,“籍”指簿册、登记册。
3、由:缘由、原因。
【原文】:
士人曰:「是命本贵,以热中削减十之七矣。」
【译文】:
士人说:“这个人的命原本该富贵,因为热衷仕宦,官禄被削减了十分之七。”
【注释】:
1、热中:指热衷于仕宦功名,急于追求官场地位。
2、十之七:十分之七,形容削减的比例很大。
【原文】:
虞曰:「仕宦热中,是亦常情。何冥谪若是之重。」
【译文】:
虞春潭说:“热衷于仕宦,这也是人之常情。为什么阴间的惩罚如此之重。”
【注释】:
1、冥谪:阴间的惩罚,“冥”指阴间,“谪”意为惩罚、责罚。
2、若是之重:如此之重,“若是”意为像这样。
【原文】:
士人曰:「仕宦热中,其强悍者必怙权,怙权者必狠而愎。其孱弱者必固位,固位者必险而深。且怙权固位,是必躁竞。躁竞相轧,是必排挤。至于排挤,则不问人之贤否,而问党之异同。不计事之可否,而计己之胜负。流弊不可胜言矣。是其恶在贪酷上,寿且削灭,何止于禄乎。」
【译文】:
士人说:“热衷于仕宦的人,强悍的必定依仗权势,依仗权势的人必定凶狠而固执。懦弱的必定巩固职位,巩固职位的人必定阴险而深沉。况且依仗权势、巩固职位,就必定急躁竞争。急躁竞争互相倾轧,就必定排挤他人。到了排挤他人的地步,就不问别人是否贤能,只问是否是同党;不考虑事情是否可行,只考虑自己的胜负。产生的弊端说不完。这种恶行比贪婪残酷更严重,寿命都会被削减,何止是官禄呢。”
【注释】:
1、怙权:依仗权势,“怙”意为依仗、凭借。
2、愎:固执、任性,“狠而愎”指凶狠且不听他人意见。
3、孱弱者:懦弱的人,“孱弱”意为软弱、怯懦。
4、固位:巩固自己的职位,指想方设法保住现有官位。
5、躁竞:急躁地竞争,形容急于求成地争夺利益。
6、相轧:互相倾轧、排挤。
7、党之异同:同党或异党,“党”指结党、派别。
8、流弊:产生的弊端、不良后果。
9、贪酷:贪婪残酷,指贪官酷吏的恶行。
10、寿且削灭:寿命也会被削减,“且”意为尚且、还。
【原文】:
虞阴记其语,越两岁余,某果卒。
【译文】:
虞春潭暗中记下他的话,过了两年多,那个人果然去世了。
【注释】:
1、阴记:暗中记下,“阴”意为暗中、秘密地。
2、越两岁余:过了两年多,“越”意为经过、度过。
3、卒:去世、死亡。
总结:本章节主要讲了。
节选自清代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以“星士遇神”为叙事框架,通过文昌司禄之神对“命理与德行关系”的阐释,深刻警示了“热衷仕宦之害”,情节兼具传奇色彩与现实批判意义,具体可分为四部分:
一、星士遇神:神秘相遇的开端
星士虞春潭以推算命理“多奇中”闻名,一次偶然漫游襄汉(襄阳汉水一带)时,与一位士人同乘一船。两人交谈十分融洽,但久而久之,虞春潭发现士人竟“不眠不食”,怀疑其为仙鬼,遂在夜里秘密询问。
士人坦诚自曝身份:“我非仙非鬼,文昌司禄之神也”,因有事前往南岳(衡山),与虞春潭有缘,故得以相伴数日。
文昌司禄之神掌管文运与官禄,其身份设定为后续“解答命理疑问”提供了合理性与权威性。
二、命理困惑:“大贵”预言为何失灵
虞春潭借与神相遇的契机,提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命理困惑:他自认为对命理研究颇深,曾推算某人“当大贵”,但最终却毫无应验。
因文昌司禄之神掌管禄籍(记录官禄的簿册),他恳请神明告知缘由。
这一疑问既推动了情节发展,也引出了故事的核心观点——命运并非一成不变,德行与行为会影响命理走向。
三、神之阐释:“热中仕宦”削禄削寿的深层逻辑
文昌司禄之神给出了关键答案:“是命本贵,以热中削减十之七矣”——那人原本命里该富贵,但因“热中”(热衷于仕宦功名),官禄已被削减十分之七。面对虞春潭“仕宦热中是常情,何冥谪若是之重”的质疑,神明进一步剖析了“热中仕宦”的连锁危害:
1. 两类热中者的恶行:强悍者会“怙权”(依仗权势),进而“狠而愎”(凶狠固执);孱弱者会“固位”(巩固职位),进而“险而深”(阴险深沉)。
2. 恶行的蔓延升级:无论强悍或孱弱,热中者都会陷入“躁竞”(急躁竞争),继而“相轧”(互相倾轧),最终发展到“排挤”他人。排挤时“不问人之贤否,只问党之异同;不计事之可否,只计己之胜负”,完全背离公道与事理。
3. 惩罚的合理性:这种因热中仕宦引发的恶行,“恶在贪酷上”(比贪婪残酷更严重),因此不仅会削减官禄,还会“削灭寿命”,揭示了“德行影响命运”的核心思想——命理并非绝对定数,恶劣品行会招致上天的严厉惩罚。
四、结局印证:警示的现实落地
虞春潭将文昌司禄之神的话“阴记之”(暗中记下),两年多后,那位被推算“当大贵”却因热中仕宦削禄削寿的人“果卒”(果然去世),以现实结局印证了神明的警示,让故事的批判与教化意义更具说服力。
整体而言,故事以“神谕”的形式,借文昌司禄之神的权威视角,打破了“命理定数论”的局限,强调“品行决定命运走向”,尤其对封建官场中“热衷功名、排挤倾轧”的陋习进行了深刻批判,兼具传奇叙事的趣味性与道德教化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