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月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指尖悬在键盘上,却连“嗯”“哦”这样的单字都敲不下去。
祁连的头像——一只线条倔强的孤鸟——还在顶部跳动,一行行绿底白字叠上来,像那年孤儿院后墙外堆叠的落叶,踩一脚,就碎出陈年声响。
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间漏雨的图书室。
铁皮书柜锈迹斑斑,小祁连踮着脚,把唯一一本《时间简史》往最高层塞——他说“高处的书,才不会被雨泡烂”。
她当时笑他小老头,他却把袖口卷到肘弯,露出比书脊还薄的腕骨,声音低得只剩气音:
“知识比人长寿,所以……我要让它活得久一点。”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他被领养人退回来,理由是“性格太阴,不讨喜”。
那本被踮脚放上去的书,成了他给自己筑的避难所。
屏幕又亮了一下,新消息滑进来——
【对了记得涂祛疤膏,不然我亲自给你送过来。】
白恩月失笑,笑着笑着鼻尖就酸。
原来这么多年,他表达在意的方式仍是“威胁”,像当年他站在暴雨里,把唯一一把伞硬塞给她,自己却背着书包冲进雨幕——边跑边回头冲她喊:
“白恩月,你要是不撑,我就当你讨厌我!”
她撑了,伞骨却在风里翻了花,雨水顺着袖口灌进毛衣,冷得打颤,可心里莫名滚烫。
离开智创那天,她没跟任何人告别。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来——祁连喘着气,眼尾红得像熬了三个通宵。
他问她:“你走了,你的心血怎么办?”
她笑说:“即便是没有我,你也一定能够领导他们出色完成。”
他也笑,却比哭还难看:“可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见证......”
那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之后,他偶尔发来节日祝福,她回“同乐”,再无下文。
她以为,时间和距离会像稀释剂,把少年时隐晦的喜欢冲淡成礼貌的问候;却忘了,祁连的字典里,没有“稀释”,只有“沉淀”——越压,越浓。
此刻,屏幕顶端又跳出一条——
【白恩月,我忍了很久,不打扰你,也不打扰自己。可昨晚你失联那七个小时,我发现自己根本忍不了。你可以继续装作不知道,但别再把自己置入危险中。一次,就足够我疯。】
每一个字都像被火烤过,烫得她眼眶发疼。
她忽然明白:那只在最高层护书的孤鸟,其实一直没有飞远,只是收拢翅膀,站在她看不见的电线上,守着她所有起风的清晨与暴雨的深夜。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敲字——
【祁连,我没事。】
发出去,又觉生硬,追加一句——
【如今我们立场不同,你该拿出一个领导者该有的样子。】
发完,她把手机反扣在桌面。
屏幕暗下去的前一秒,孤鸟头像闪了最后一下——
【我知道了。】
窗外,城市的天空阴霾忽浓忽淡。
白恩月起身,把百叶窗拉开,办公室内亮堂了几分。
她眺望远方,仿佛听见很多年前图书室的铁柜“咔哒”一声,被人重新打开——
那本《时间简史》仍静静躺在最高层,书脊没弯,书页没黄。
而当年踮脚放书的少年,如今隔着人海,给她留了一盏灯。
灯不大,却足够照见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那里,旧雪未化,新芽已绿。
只是如今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她不能去回应那份期待。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白恩月的思绪。
“咔哒——”
门把轻响,张教授端着一杯冒着白气的普洱进来。
老人把一次性杯套拆到底,茶香立刻在白恩月堆满资料的办公桌上空荡开。
“张教授?”
“先喝了,这茶有助于稳定心神。”
他不由分说把茶推过去,目光掠过她右手新换的纱布——边缘还渗着一点暗红。
白恩月乖乖抿了一口,温度透过瓷壁烫在掌心,一路烫到眼眶。
她低头掩住情绪,只问:“灰度数据最后一轮通过了吗?”
“0.3%异常阈值,全绿。”
张教授拉开椅子坐下,把一本胶装册放到她面前,封面是冷白的铜版纸,只印了一行黑体——
《慧瞳·星链计划系统级优化终案》
“我盯了三个通宵,把能想到的边边角角都补了。”老人指节敲了敲封面,声音低却亮,“但最后一遍,得交给你负责。发布会确定——”
他抬眼,眼神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刚才的会议鹿总已经确定了发布会的最终时间,三天后,江城博览中心。”
“他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够交出一份最优的答卷。”
白恩月指尖停在纸页边缘,一秒的静默里,她听见自己狂热的心跳。
她大致将方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伴随着油墨的香气,她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白恩月翻过最后一页,末尾是手写了一行小字:稳中求进。
字迹瘦劲,是张教授的笔迹。
她阖上册子,抬头,目光澄亮:“教授,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好。”老人起身,拍了拍她肩膀,“你应该也知道,因为你的失踪,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所以这也算是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张教授转身就走,白恩月放下茶杯,紧跟了上去。
张教授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声音软下来:“丫头,记得吃饭。发布会再重要,也别饿着肚子。”
“不管之后听到什么样的风言风语,都别往心里去,只要你真正为公司创造价值,那他们自然就会闭嘴。”
白恩月微微欠身,由衷地感谢张教授,“教授谢谢您说的这些,我会的。”
门轻轻带上,白恩月看向电脑右下角——倒计时 71:59:47,红色数字开始跳动。
她伸手把系统优化册立在屏幕旁,再次翻开第一页。
虽然整个方案已经近乎完美,但她还是想要做得更好。
戴上耳机,打开电脑,指尖落在键盘——
“嗒。”
随着第一个字符敲下,她又为将来的收获提供了一份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