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还是温热的,加了许多的甘草,入口并不苦涩。十分顺畅地滑入喉咙,进了腹中。
沈公公喝完药,恭敬地捧着碗站在原地。
建安帝盯了沈公公许久,确定沈公公没什么异样,才让他退下。
沈公公捧着碗出了寝宫,面色如常,用略显尖细的声音叫来一个小内侍:“皇上已经用了汤药,将碗送回去。”
小内侍应一声,麻利地捧着碗去了。
环佩叮当,熟悉的香气传了过来。
沈公公忙躬身行礼:“奴才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皇子满了周岁,建安帝便下圣旨封了太子。还不满两岁的太子殿下,白白胖胖虎头虎脑,像年画上的娃娃,十分爱笑,很是招人喜欢。
张静婉每日都带着太子过来,陪建安帝一同用晚膳。
过往的隔阂,仿佛都淡去了。
然而,打碎过的镜子再被揉捏到一处,怎么会没有裂痕?不过是彼此隐忍,保留些体面罢了。
“皇上,今日的药都喝了吗?”张静婉柔声问候。
建安帝眉头微微一动,看向张静婉:“都喝了。”
张静婉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将太子推到龙塌边:“安哥儿,和父皇说说话。”
一岁多的安哥儿,走路摇摇摆摆,说话口齿也不清楚,在张静婉的教导下喊着父皇。
建安帝眉眼柔和了许多,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耐心听安哥儿说话。
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张静婉暗暗舒出一口气,眼中闪出笑意,随口笑道:“俗语说外甥像舅,我们的安哥儿,相貌不随你我,倒更像我兄长。”
建安帝眼里的笑容淡了一淡:“安哥儿确实生得像舅兄。”
张静婉没有察觉到异样,笑着说了下去:“我兄长文武双全,自幼便有神童的美誉。将来我们的安哥儿,一定是个聪慧的孩子。”
建安帝看着笑颜如花的皇后,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口中淡淡应是。
用了晚膳后,建安帝道了一声疲累,张静婉只得带着太子离去。
看着母子离去的背影,建安帝沉默了许久,将枕下的书信摸了出来,又看了一回。信上的字迹活了过来,飞出了纸面,在眼前晃动,慢慢变成了一副水墨画像。
清秀英气的女将军,冲他微笑。
他伸手,用指尖轻轻触摸她的眉间。指尖刚触到,水墨画便散成了笔墨游走。
青禾,裴青禾。你为什么不愿嫁我?
你一个女子,竟和张氏一样,有夺天下的野心?
建安帝眼睛红了,用力闭上眼。
……
隔日,建安帝被扶着坐上龙椅。
真正的朝堂政务,还是张大将军决断。不过,有天子高坐龙椅,张大将军事事都要禀报天子。这也让一众文臣武将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哪怕是做傀儡,也该有个样子。这样就好多了嘛!
接下来一连数日,每日都是如此。
喧嚣的流言却未停歇,反而愈演愈烈。不知是哪个缺德鬼,竟写了一出跋扈将军的话本子,编成戏曲在青楼茶馆里传唱。
“龙脉陨张氏兴”的字眼,又出现了一回。这一次,是一个渔夫打上一条大鱼,剖开鱼腹的时候,发现了一条黄绸,上面赫然绣着六个大字。
众人碍于张大将军威势,在朝堂上不敢启奏,私下里传言纷纷:“张大将军这是要造势夺位了。”
“就是不夺位,现在朝廷还不是张家的。大小政务,都是张大将军说了算。”
“嘘,都少说几句。要是传到张大将军耳朵里,命还要不要了?”
皇宫里竟也有了这样的传言。
张静婉听后大惊失色,带着年幼的太子到建安帝面前,急急为父兄辩白:“表哥,我的父亲兄长都是一片忠心。当年表哥被困在京城,是他们带着渤海军前去,也是他们迎表哥来渤海郡,拥立表哥做了天子。”
“他们绝没有叛逆之心。”
建安帝温声接了话茬:“放心,朕从没疑心过他们。一个是朕嫡亲的舅舅兼岳父,一个是朕的表哥兼舅兄。没有他们的鼎力支持,朕何来的皇位?”
“朕有今时今日,都是张家之功。那些背后作祟的小人,用这等卑劣的计谋离间朕和张氏,实在是可笑。”
建安帝言之凿凿,张静婉不知为何心更乱了,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再说。
回了寝室后,张静婉掩面哭了起来。
年少相伴,成亲三载,她还为他生了子嗣。
可为何,他们却越行越远?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天堑,将夫妻两人隔在两端。明明近在咫尺,却再不能携手并肩。
……
极少在人前露面的李氏,送了一封奏折进宫。
这封奏折,是恳求天子准许裴氏老妇们回幽州。
“……老身八十有八,头昏眼花耳聋,近来屡屡做噩梦。恐离世之日不远。”
“落叶当归根。老身想看一眼裴氏的儿孙后辈,再合眼西去。恳请皇上恩准!”
孟六郎代李氏呈上奏折,当着众臣的面为李氏说情:“李太夫人来渤海郡整整五年有余。如今年迈,思念儿孙,归乡情切。”
“请皇上恩准她们回程离去。”
庞丞相也站了出来,替李氏等人说话:“裴氏忠烈,这些妇人,当年死了丈夫和儿孙,被流放到幽州,勉强活了下来。如今想回幽州,皇上就让她们回去吧!”
建安帝一脸动容,正要点头应允。
户部侍郎张允站了出来:“臣以为此事不妥。”
“裴氏老妇们来渤海郡后,皇上赏了李氏陆氏诰命,又赏赐裴氏大宅。这些年,皇上从未薄待过她们。”
“裴将军领兵征战,皇上为裴将军养着一众长辈,也是应有之义。李太夫人八十多岁的人了,禁不起路途颠簸,万一死在半道,皇上如何对得住裴将军?”
“幽州已经一年没有战事,匈奴蛮子暂时也没有出动的迹象。皇上不如下一道圣旨,召裴将军前来渤海郡,让她们相聚。如此,既不用李太夫人奔波劳苦,也能全了裴将军的忠孝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