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尸池底的阴寒仿佛还黏在骨髓里。张骁最后一个被陆子铭从狭窄的青铜链暗道里拽上来,湿透的作战服紧贴皮肤,沉重冰冷。他喘息着,吐出肺里最后一丝带着淤泥和死亡气味的浊气。眼前豁然开朗,却并非生路,而是一个巨大得令人心头发紧的殉葬坑。
“老天爷……” 陈青梧的声音带着干涩的震惊,在空旷的坑底激起微弱的回声。矿灯的光柱撕破浓稠的黑暗,所照之处,累累白骨堆积如山,触目惊心。这些骸骨大多保持着生前的姿态,或坐或卧,更多的则是半跪着,腐朽的臂骨紧紧环抱着胸前残破的武器——清一色的断矛。矛杆早已朽烂不堪,只余下锈迹斑斑、带着死亡暗哑色泽的矛尖,在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合着尘土、朽骨和一种更深沉的、时间沉淀下来的悲怆气息。张骁喉头滚动了一下,那股在腐尸池底强行压下的恶心感又翻涌上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青铜剑柄,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
“不止是战士,” 陆子铭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他半蹲在一具相对完整的骸骨旁,戴着防割手套的手指小心地拂去胸骨上厚厚的积尘。灯光下,几片早已失去光泽的、类似贝壳和鸟羽串成的饰物残片显露出来。“看这装饰风格,还有几具残存的盆骨形态……女人,甚至可能有半大的孩子。” 他的指尖悬停在骸骨颈项断裂处,那里切口平滑得异常,“不是战死,是……殉葬。为了某种目的,被集体处决在此。”
陈青梧蹲在另一侧,她的“古剑”出鞘半寸,剑尖轻轻拨开几根交叠的臂骨。她秀气的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骸骨堆积的细微规律。“不只是随意丢弃,” 她低声说,声音在死寂中异常清晰,“这些矛尖……张骁,陆老师,你们看矛尖的方向!”
张骁闻言,立刻移动矿灯。光束如利剑般扫过层层叠叠的森森白骨。起初是混乱的,但当灯光聚焦,刻意去追寻那些断裂矛头的指向时,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他的头顶。无论骸骨本身以何种扭曲的姿态倒伏,那紧紧攥在枯骨手中、或压在身下的断矛矛尖,无一例外地、固执地、甚至带着某种死不瞑目的执念,齐刷刷地指向坑洞的中央深处——那座他们刚刚逃离不久、被诡异祖灵壁画和陨铁祭矛占据的祭坛方向!仿佛在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所有的怨念与不甘都凝聚成这无声的指控与指引。
“祭坛……” 张骁喃喃道,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堵在胸口。这些矛尖,是无数亡魂在尘埃中伸出的、指向罪魁祸首的手指。
“不祥之地!” 陆子铭站起身,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这坑就是祭坛的延伸,是它力量的养料!那些壁画上的‘祖灵’,恐怕不是什么善神!” 他话音未落,陈青梧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疑。
“咦?” 她手中的矿灯光束停驻在坑底中心区域的一小片相对平整的地面上。那里骸骨的堆积方式明显不同,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规律性的拱卫姿态。几十具骸骨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匍匐姿势,围绕着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形区域。这个区域内并非泥土,而是铺着一层打磨光滑、颜色深沉的石板。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石板并非完整一块,其表面赫然镶嵌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森白骸骨!它们被巧妙地、甚至是艺术化地排列着,在矿灯惨白的光线下,构成了一幅巨大而诡异的图案——四颗相对明亮的、由较大骨骼组成的点,被一条由细小指骨或肋骨串成的、略带弯曲的“线”连接起来,整体呈现出一种倾斜的十字形态。
“南十字星!” 陆子铭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这是南岛民族航海时代最重要的星图标志!他们怎么会……怎么会把它铺在这里?用人骨?” 眼前的景象太过亵渎神圣,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发丘天官,也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张骁的目光则死死锁在那“人骨星图”的中心点。那里,在“南十字”最下端那颗“星”的位置,石板并非镶嵌骨头,而是凹陷下去一个规整的孔洞。孔洞的形状极其眼熟——狭长、尖锐,带着一种冷硬的金属质感。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背后紧紧捆缚的、那柄从祭坛石台上夺来的陨铁祭矛。
“那个凹槽……” 张骁的声音有些发紧,“陈青梧,你看像什么?”
陈青梧早已注意到。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在张骁背后的矛尖和地上的凹槽之间来回移动,眼神锐利如电。“分毫不差。” 她吐出四个字,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确定。这冰冷的判断让坑底的空气似乎又降低了几度。
“陷阱!” 陆子铭斩钉截铁地低喝,一步跨前挡在两人身前,警惕地环顾四周坑壁,“用人骨星图引我们入瓮?把陨铁矛插进去?天知道会放出什么鬼东西!” 他想起了祭坛壁画上被陨铁矛贯穿心脏的羽蛇神,那冰冷的石质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在注视着他们。
张骁沉默着,卸岭力士传承赋予的直觉与系统微弱的提示在他脑海里激烈交锋。系统界面在视野角落无声闪烁,淡蓝色的文字如幽魂般浮现:【检测到强烈指向性能量汇聚点…祖灵意志…】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被强烈的干扰波纹覆盖。这提示非但没带来安全感,反而更添一层诡秘。
“陆老师说的有道理,” 陈青梧开口,声音异常冷静,她摩挲着古剑剑柄上古老的云雷纹,“但你们看这些骸骨的姿态。” 她指向拱卫着人骨星图的那一圈匍匐尸骸,“他们不是守卫,更像是……献祭者,自愿的,或者被强迫的祭品。他们的矛尖也指向祭坛,但身体却朝向这里,朝向这个星图凹槽。”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也许,这不是陷阱,而是钥匙。一把用生命铸就、指向真正答案的钥匙。一个指向祭坛,一个指向这里……矛尖对矛尖,亡魂的怨怼与星空的指引,两极相冲,或许才是破局的关键。”
张骁心头猛地一跳。陈青梧的推断大胆而危险,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逻辑力量,直指人心。他想起老战士递出的兽皮卷上那句“星舟通道在矛尖”,目光再次落向那个幽深的人骨凹槽。
“妈的,赌了!” 张骁低吼一声,卸岭力士的悍勇瞬间压倒了疑虑。他反手握住背后的陨铁祭矛,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微弱的、奇异的脉动,仿佛与坑底某种沉睡的力量产生了共鸣。“陆老师警戒四周!陈青梧,帮我盯着点!”
“张骁!” 陈青梧失声喊道,伸手想拉住他,指尖却只擦过他被汗水和泥水浸透的衣角。
张骁已经大步踏入了那圈匍匐的骸骨之中。脚下是冰冷滑腻的石板和人骨,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尸骸和亡魂的脊梁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脚下骨骼轻微碎裂的脆响在死寂中回荡。他强忍着心头的悸动,一步步走向人骨星图的中心,走向那个散发着不祥与希望气息的凹槽。
终于,他站在了凹槽前。陨铁祭矛在他手中微微震颤,矛身上那些古老神秘的图腾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幽蓝色的微光。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双手紧握矛杆,高高举起,对准那个深不见底的孔洞,用尽全力,狠狠刺下!
“铿——!”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金属撞击声骤然响起,如同敲响了尘封千年的巨钟。陨铁祭矛的尖端严丝合缝地嵌入了凹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下一秒,异变陡生!
整个殉葬坑剧烈地抖动起来!脚下的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坑壁上簌簌落下碎石和尘土。嵌入凹槽的陨铁祭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幽蓝的光华如同实质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整幅人骨星图!那些镶嵌在石板里的骸骨,在蓝光中仿佛被赋予了短暂的生命,散发出惨白与幽蓝交织的诡异辉光。南十字星的图案被彻底点亮,光芒顺着骨骼的排列急速流动,最终汇聚于矛柄之上!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以祭矛为中心轰然爆发!
“小心!” 陆子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警告。
无形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气墙,猛地撞在三人身上。张骁首当其冲,感觉像是被狂奔的犀牛正面撞中,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整个人被狠狠抛飞出去,重重砸在坑壁的骸骨堆上,眼前金星乱冒。陈青梧和陆子铭也被这股力量掀得踉跄后退,勉强稳住身形,脸上皆是骇然。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殉葬坑中央,那副被蓝光点燃的人骨星图连同下方的石板,开始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巨大的石板连同其上镶嵌的森森白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操控着,缓缓地、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感,向下沉降!石板的边缘与周围的坑底泥土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尘土飞扬。
随着它的沉降,一个巨大、规整、通往更深地下的方形入口,赫然出现在三人眼前!入口边缘是切割整齐的巨石,向下延伸的阶梯没入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一股比殉葬坑更加古老、更加阴冷、带着浓郁水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海腥气的风,猛地从洞口倒灌而出,吹得三人衣衫猎猎作响,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张骁挣扎着从骸骨堆里爬起来,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看向那黑洞洞的入口,又看向坑底深处那座沉寂的祭坛方向。陨铁祭矛依旧牢牢地嵌在人骨星图中心的凹槽里,幽蓝的光芒如同灯塔,照亮了这新生的、通往未知的深渊之口。亡魂的矛尖所指,星骨的钥匙所开,这条路,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獠牙,也显露出了它隐藏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