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哨模拟的奇异鸟鸣还在潮湿的雨林空气里袅袅消散,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余韵。陆子铭缓缓放下抵在唇边的骨制短哨,指尖还残留着高频震动带来的微麻感。他侧耳倾听,密林深处,那些原本如同附骨之疽般存在的、踩着“献祭节奏”的沉重脚步声,正杂乱地朝着哨音相反的方向快速移动。
“成了!”张骁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老陆,你这手口技,绝了!那帮孙子真以为他们的‘神鸟’在叫魂呢。”
陆子铭抹了把额角的冷汗,脸上却没什么得意之色,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凝重。“别高兴太早,只是暂时引开。这哨声模仿的是他们祭祀用的‘祖灵鸟’,一旦发现上当,只会更疯狂。”他目光转向前方,浓得化不开的瘴气深处,影影绰绰显露出一个令人望之生畏的轮廓——一片巨大的、死气沉沉的沼泽水潭。水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五彩斑斓的油膜,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无数朽烂的树干和不知名动物的森森白骨半沉半浮,构成一片绝望的死亡陷阱。最刺鼻的是那股味道,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混杂着尸体高度腐败的恶臭、某种剧毒植物散发的甜腥,以及淤泥被翻搅后泛起的硫磺似的酸气,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熏得人头晕目眩,肠胃翻腾。
“呕……”陈青梧脸色煞白,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迅速从腰间贴身的小皮囊里掏出三枚蜡封的褐色药丸,“快含住!避毒丹,能顶一阵。”她自己先将一枚压在舌下,一股辛辣苦涩的凉意瞬间冲上脑门,勉强压住了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张骁和陆子铭赶紧照做。张骁皱着眉头,感受着嘴里那股怪味,视线死死盯住那片死亡沼泽。“老陆,你确定……那劳什子暗道,真藏在这‘化尸池’底下?”他声音有点发紧。这水潭的景象,比他卸岭力士传承里记载的“腐骨潭”还要凶险十倍。
陆子铭艰难地点点头,从防水背包里取出一卷用特殊油脂浸泡过的兽皮地图,小心翼翼地在相对干燥的地面上展开一角。地图线条古朴扭曲,描绘的正是这片区域的地形,在代表眼前毒潭的位置,清晰地刻着一个指向潭心的箭头符号,旁边是几个难以辨识的象形文字。“古卷记载,‘祖灵之泪,骨沉渊底,缚魂之链,叩启幽门’。结合我们之前发现的部落秘闻碎片,暗道入口,十有八九就在这潭底某处,与某种锁链相连。”他指着箭头,语气斩钉截铁,“这是唯一的通路,绕过祭坛外围的死亡防线。”
“缚魂之链……”陈青梧咀嚼着这个词,秀眉微蹙,目光扫过那些漂浮的白骨和朽木,“这水,沾上怕不是真能化了骨头。闭气下去,风险太大。”她并非畏惧,而是在冷静评估。作为摸金校尉,她深知水下作业的危险性,尤其是在这种充满未知剧毒的环境里。
张骁拍了拍腰间的青铜剑柄,发出沉闷的轻响。“我皮糙肉厚,又是卸岭出身,力气大,闭气也久点。我下去!”他语气坚决,作势就要解下背负的行囊。
“不行!”陈青梧一把按住他的手臂,指尖微凉,“你的搬山秘术偏重破坚摧刚,这水下寻路,讲究的是‘察微知着’,是‘天工’的领域。”她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我的‘天工系统’有水下环境辅助分析模块,虽然被限制得很厉害,但对水流、结构细微变化的感知比你强。而且,”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潭水恶臭带来的不适,“我的‘龟息术’是家传秘法,配合这避毒丹,能在水下支撑更久。”
她口中的“天工系统”,是烙印在她精神深处的一套源自古老墨家机关术与现代科技奇异结合的辅助体系,此刻正以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蓝光在她视网膜边缘闪烁,勾勒着潭水表面缓慢流动的轨迹,分析着可能的漩涡和暗流节点。
张骁看着她沉静如水的眸子,那里面没有丝毫逞强,只有一种洞悉利弊后的担当。他张了张嘴,最终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臂,沉声道:“好!我在岸上接应。绳子系好,一旦不对劲,立刻拉你上来!老陆,你盯着点时间,别让她逞强!”
陆子铭早已将一捆坚韧的特制登山绳牢牢系在陈青梧腰间,另一端缠在岸边一棵巨大的板根树上,打了个复杂的水手结。“放心,青梧姑娘,我会精确计时。超过三分钟,无论有没有发现,必须示意我们拉你上来!这水的毒性…恐怕连避毒丹也撑不了太久。”
陈青梧点点头,不再多言。她迅速脱掉厚重的丛林外套,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防水潜水服,勾勒出矫健而柔韧的身形。她将“古剑”连鞘背在身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腰间的绳结和几个贴身存放的小工具囊。最后,她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舌下的避毒丹释放出最后一股清凉气流,随即,她整个人的气息变得绵长而微弱,仿佛与周围潮湿的空气融为一体。
她走到潭边,脚下是滑腻、松软的黑色淤泥。五彩斑斓的油膜就在眼前,散发着死亡的气息。陈青梧没有犹豫,一个鱼跃,身体绷成一条流畅的线,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令人作呕的毒水之中。
入水的瞬间,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粘稠感包裹了全身。视线骤然变得浑浊不堪,光线只能勉强穿透水面下不到半尺,再往下便是浓墨般的黑暗。那股恶臭仿佛有了实体,从每一个毛孔钻进来。陈青梧紧闭口鼻,全力运转“龟息术”,将身体消耗降到最低。她强忍着皮肤上传来的轻微刺痛感和无处不在的恶心感,集中精神。
视网膜边缘,“天工系统”的微光稳定地闪烁着,勾勒出模糊的水下轮廓。她手脚并用,像一条灵活而警惕的游鱼,避开那些漂浮的、腐烂程度不一的白骨和缠绕的水草。水的阻力很大,粘稠得如同在胶质中前行。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下潜的深度和速度,同时仔细感知着水流的变化,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通道迹象。
越往下,光线越暗,压力越大,那股阴寒刺骨的感觉也愈发强烈。避毒丹带来的清凉感正在被迅速消耗,皮肤上的刺痛感越来越明显,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针在扎。浑浊的水中,不时有滑腻冰冷的东西擦过她的手臂或脚踝,不知是烂泥还是某种水生物,每一次接触都让她心头一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岸上,张骁紧握着绳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睛死死盯着水面,连呼吸都屏住了。陆子铭则死死盯着腕表上的秒针,嘴唇无声地翕动,计算着时间。两分十五秒…两分三十秒…水面除了偶尔冒起的、带着恶臭的气泡,没有任何动静。
潭底,陈青梧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天工系统”的微弱扫描光在浑浊的水中效果大打折扣,只能勉强勾勒出附近嶙峋的、覆盖着厚厚腐殖质的岩石轮廓。她摸索着,手指触碰到的东西不是冰冷滑腻的烂泥,就是硌人的白骨碎片,没有任何像是通道入口的迹象。皮肤上的刺痛感已经变成了持续的灼烧感,肺部的空气也消耗得飞快,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开始压迫她的胸腔。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拉动绳索示意上浮的瞬间,她的左脚在淤泥中探索时,突然踢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不是石头圆润的触感,也不是白骨断裂的茬口,而是一种规则的、带着弧度的金属质感!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陈青梧精神一振,强忍着窒息感和皮肤的灼痛,奋力向那个方向潜去。她俯下身,双手在冰冷粘稠的淤泥中摸索。指尖传来清晰的触感——冰冷、粗粝,覆盖着厚厚的滑腻水苔,但掩盖不住那笔直、坚实的金属结构!她沿着它摸索,很快确定这是一根碗口粗细的青铜柱体,斜斜地插入潭底更深处。
是链环!缚魂之链!
她心脏狂跳,求生的本能和发现线索的兴奋暂时压倒了身体的不适。她顺着这根青铜柱向下摸索,淤泥被搅动,视野更加浑浊。突然,她摸到了一个巨大的、环状的连接处!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数根同样粗壮的青铜链环在此交汇,纠缠着深深扎入下方一块巨大、平整的黑色岩石基底中。就在这交汇点的中心,岩石基底上,似乎有一个异常规则的圆形凹陷!
找到了!暗道入口的枢纽!
陈青梧心中涌起巨大的激动。她立刻凑近那个凹陷,双手用力扒开覆盖在上面的厚重淤泥。触手坚硬冰冷,果然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圆形孔洞,边缘光滑,大小似乎正与那青铜链环的末端契合!只要能将这交汇的锁链插入或者转动,很可能就能打开通道!
她尝试着去推动那沉重无比的青铜链环交汇点。然而,这些沉埋潭底不知多少岁月的金属巨物,其重量远超想象,在粘稠的水中更是难以撼动分毫。她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让它们微微晃动,带起一团团浑浊的泥浆。
就在她焦急万分,力气即将耗尽,肺部火辣辣地疼痛,皮肤灼烧感越来越难以忍受的极限时刻——
嗡!
被她手指触碰的青铜锁链,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这震动并非来自她施加的力量,而是仿佛源自锁链深处,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韵律感,瞬间穿透冰冷的潭水,顺着她的指尖直冲脑际!
陈青梧浑身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潭水冰冷百倍,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这震动……这冰冷诡异的韵律……不像是机械的启动,更像是一种……沉睡之物的苏醒!